林愈在树林里站了很久,突然松手,将后背上的刀给解了下来,将装刀的包袱扔在了地上。
这世上最为名贵的刀,就此被他扔弃。
黄如金慌慌张张,本来是想回史府的,不知怎么,却跑到了广安园去。
许久未见,沈合秋还在当红,立冬也红得发紫,两人的戏都排在晚上,这回还没出来。黄如金跑进大堂里,一个俊俏的小旦扶脸唱到“形单影只又一年”,她刚刚坐下,只听到这一句,顿时就又泪流满面。
她已经形单影只两年了,难道还要继续形单影只下去吗?时间等不起的,就算是林愈,也等不起。
旁边有个年轻人递了一张帕子过来,满脸关切地笑道,“姑娘,这都是唱戏,不是真的。”
黄如金哆嗦着擦眼,人却抖得说不出话,“不,不是,是真的,你不懂……”
突然,她猛然起身,朝外跑去。
那年轻人跟在身后喊,“哎呀,姑娘,我的帕子!”
她发了疯地往外跑,想要跑出城外,但太阳已经慢慢划过了半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从城外到广安园,再从广安园回到这里,就算是她有轻功健步如飞,这一段距离,依旧还是十分遥远。黄如金看见地上扔着的劈海破涛刀,大哭起来。
他往哪里去了?
她两眼肿得像核桃,背着刀在大街上茫然寻找,但凡看见类似他的背影,就要将人给扒过来看,但没有一个是林愈。
黄如金跌跌撞撞回史府,一进门就看见了祁玉关,仿佛看见了救星,她立刻上前抓住了祁玉关的衣领,“他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史万达吓得连忙上前来拉她,劝道,“莫要冲撞了尚书大人!”
祁玉关如今官至吏部尚书,早已没有人会对他作出这等不敬的动作。
不过在黄如金面前,他却始终还是那个异常嘴贱的祁玉关。祁玉关被抓得很是狼狈,黄如金松手后,他却突然松了口气,大笑了三声。
“你总算回来了。”
他如今也稳重了许多,朝黄如金正色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又会搞砸的。”
“哄一下他会死吗?”祁玉关白了她一眼,黄如金不服输,一边擦泪,一边也朝他翻白眼,肿眼泡加被泪水模糊的红眼,真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吓了祁玉关一大跳。
“他是从江苏老家过来的,现在应该已经走水路回去了吧。”
黄如金大急,抡起拳头就要揍人,祁玉关连忙躲避,钻到了史万达身后,道,“所以我已经提前叫人封锁了运河码头!”
从京都去苏州,都是走运河的,黄如金飞快擦干了眼泪,又跑了出去。
祁玉关急得在后面大叫,“码头那么大,你怎么找啊你!”
黄如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朝着运河码头飞奔过去。她要把他找回来!
果然,等她到的时候,整个码头都已被官兵封锁了,码头上熙熙攘攘全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上面堆满了行李和各种集装箱。码头入口还是开放的,只准进,不准出。大家都在等,说是一个时辰之后就放行。也就是说,所有的船只一律推迟一个时辰再发船。
她不知该怎么从这一群人里找到他,她抬眼看见了一个被堆得极高的货物箱堆,黄如金眼睛一亮,立刻飞身跳了上去,站在这座箱子堆成的小山上大喊。
“林愈!”
这么一声大吼,附近大片的人群顿时都被她声音所吸引,朝这边看过来。
黄如金一时尴尬了一下,但见到有效果,她很快又继续大喊,“林愈!”
船还要过很久才会发,人群都很闲散,见到有热闹可瞧,纷纷聚拢过来,在四周张望,窃窃私语。
“林愈,你出来!”
黄如金焦急地朝下扫视,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急得又要哭了,站在箱子山的顶端大喊,“林愈,我错了,求你出来好不好?!”
一个梨花带雨的姑娘本身就已够惹人怜爱,何况还是这样不计形象地站在高处大呼一个一听就是男人的名字。人群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善意,许多人都开始在附近搜寻是否有叫林愈的年轻人。毕竟林愈这个名字在京都也不算陌生,许多人都是有所耳闻的。有关这位传奇式的状元郎的绯闻是少之又少,大家纷纷开始猜测黄如金和他的关系。
不少人都在四处张望,偶有热心的人,甚至开始在码头上跑动,寻找林愈的身影。
林愈肩膀受伤后,怕引人耳目,将身上简单包扎后又换了一身衣服,土灰色,十分不显眼,其实这会他已混迹人中看见黄如金了。
他没有出去,也不敢出去,只是在人群中默默看着她。
她哭得真是跟只花猫一样,本来看着还算楚楚动人,只是大嗓门一出口,美感顿时就被破坏了。
她肩膀还背着那把刀,不知是来干什么。
黄如金四面大喊,始终不见林愈的身影,她仿佛有些绝望,蹲下身子来哭泣,呜呜流泪。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站了起来,将身上的刀给解了下来,拿在了手上。
“林愈,我知道你在!”她眼神往下望着,偶有几次,几乎都要扫到林愈,他连忙低头掩饰,黄如金果然没有看见。
“我知道……”她呜咽了一声,像个小孩子一样胡乱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我任性,我冲动,我总是惹你生气,我脾气不好,我做事从来不考虑你的后果,我自私……”她哽了一声,又接着道,“我的这些坏毛病,我都知道。你那么优秀,我总是害怕,有一天,你就不要我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声。
“我怕拖累你……”她哭着用袖子擦泪,“我变丑了,怕你不要我,我以前对你耍过那么多心计,我骂你,赶你走,我对你做过那么多的坏事……你还是对我这么好。”
因为哽咽,她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我不敢见你,好像每多和你相处一天,我就会对你多做一件坏事,怕你嫌弃我,不要我……”
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落到她黄如金身上?她说不清楚了,胡言乱语,最后干脆抱头大哭。
林愈低头,虽然忍住了,但眼眶中终究还是有湿润的东西在滚动。
他默默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似乎已经有人认出他来了,仿佛落潮一般,人群往两旁散去,为他让开一条道。
黄如金有些茫然地从箱子堆上抬起头来,林愈已经走到了箱子堆底部,朝她张开了双手。
黄如金脸上一瞬有些惊讶,但随即就破涕为笑,她从箱山上跳了下来。林愈果然伸手接住了她。
她把刀递到了林愈面前,林愈从怀里逃出帕子给她擦泪,黄如金吸了吸鼻子,“这个给你。”
“做什么?”
她脸上有股罕见的羞赧,“定情信物。”
“然后呢?”
林愈慢吞吞地问。
人群中哄了一声,大家都开始鼓掌,也有人在吹口哨。
黄如金本来胆子还挺大的,这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倒羞涩起来,将头埋进林愈怀里,不肯再露脸。
她抬脚在林愈脚上用力踩了一下,林愈闷哼一声,会意之后,便迅速揽着她开始往船上走。
官兵果然开始四下散去。他原本订好的那只船的船夫,早已等在船头,两人一踏上踏板,他便立刻收锚,扬帆而去。黄如金坐在船里,心还在砰砰直跳。
林愈坐在她左手边,握着她的手,黄如金本来是笑着的,忽而又呜呜哭起来。
林愈有些无奈,只能又伸手给她擦眼泪。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林愈笑了笑,点头将她揽入怀里。
两人抱了很久,黄如金察觉脸上眼泪已经干了,她抬头往上望去,林愈没说话,一直都静静坐着。她安心地往他胸膛上靠去,只听见耳旁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我在广江开了一家书院。”
林愈仿佛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猛然嗯了一声,“我知道。”
林愈祖籍苏州,但他在苏州却没有亲人,年少时跟随周江流学习,后来王朝更替,才又回到苏州去。黄如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跟我一起去广江吧?校长还差一个相公。”
她说时不觉脸红,林愈忽而低头看她,一双眼睛在船舱里闪闪发亮,黄如金不禁有点脸红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愿意就算了。”
“你说什么?”
他眼睛发亮地让人有些害怕,仿佛一只狼。
黄如金话语不自觉又结巴起来,“我说……说校长还差……差一个相公。”
“不要再骗我了。”
林愈低哑道,将头埋进了她的脖子,死死搂住。黄如金觉得有些不舒服,林愈抱了她很久,在她头发上亲了一口。黄如金忽而意识到他这一句话背后的许多辛酸,她也搂紧了他,轻声道,“不骗你。”
船老大仿佛一直在偷听,黄如金才刚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突然在外面大喊道,“让我小老儿来做证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