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如金心思已定,又摸了摸头发,脸上扬起浅浅的微笑,整个人愈发神清气爽,风姿翩翩。她从城门口租了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便又沿着昨日的老路,一路驶向了西市中最为盛名的戏院所在。
果然,广安园外头的小厮早已认熟她的相貌,一见面便是点头哈腰的,直接领着她上楼上的雅间。
这回的包厢又换了,比昨儿那间还要大,一股子奢靡味道,仿佛笃定她好这口。
黄如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刘狗蛋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也只好派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生怕出了差错。
昨日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厮小白依旧在稍后便过来了她的包厢,不过小红小绿那俩姑娘却不见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黄如金本还想问问林愈那手帕的事,也只好作废。屋里来的是四个娇艳瘦弱的小歌姬,清一色穿着浅浅的荷花粉裙,各抱着乐器,在沈合秋的场子还没开始的时候,便在房间里的一张小台处各自坐定,清清脆脆地唱。
声音不算太大,细细的,也不吵,不至于太引人注意,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厌烦,倒是等待之时极好的消遣。
小白坐在旁边给她剥瓜子皮,黄如金淡淡摇着纸扇,“你们沈老板,平时都喜欢些什么啊?”
小白眼角弯了弯,看来掌柜的说的没错,这田公子不是不上心,只是性子有些慢吞吞了罢了,既然出场这么大手笔,必然就还是对沈合秋有意的。
小白弯嘴一笑,“这唱戏的人不就喜欢戏么,还能喜欢什么。”
他言语不详,故意打太极。想着黄如金就是一纨绔,便来个欲擒故纵,吊吊她的胃口,也好让她心里更痒痒些,对沈合秋放不下。
谁知黄如金却叹了口气道,“竟是这样?可惜我是个不懂戏的,看来是与沈老板谈不到一处去了。”
她左哎一声,右哎一声,当真自怨自艾极了,似乎全然没了要与沈合秋进一步沟通的打算,小白手里一顿,只得连忙改口,“田公子虽不懂戏,但却有心听戏,这来听戏的哪能各个都懂戏呢?我们沈老板心头有数的。”
黄如金有些茫然地睁了睁眼,“是吗?”
她随即又跨下脸来,“可是我根本没心听戏呀!我就是来看沈老板的!”
小白嘴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却还是只得又强行撑起,笑道,“那就更好了,我们沈老板就喜欢对他上心的人,若是无心,再喜欢听戏,那也不过空壳一副,入不了我们沈老板的眼。”
黄如金瞪大了眼,“真的?哎呀,那可惨了!”
她双手一伸,便又拉住了小白的双手,“我其实也是无心呀!我哪里知道沈老板是什么人,我不过看他张得漂亮,有些垂涎罢了,根本谈不上有心……这样一来,沈老板岂不是最讨厌我这样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小白嘴角chou动,哪有人生成这副美貌模样,还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自己不过垂涎他人相貌的?何况,他迟疑了半刻,还是开口道,“田公子,你昨夜不是说您心里对沈老板存着念想么?”
黄如金暧昧地拍了拍小白的肩,缓缓笑道,“昨日不是同你不熟嘛,自然要说些场面话,如今熟了,自当讲真话。”
真是厚脸皮,撒谎也不知道找个听得过去的,小白嘴角抽搐,片刻之后,却还是顺着她的笑意答道,“能得公子赏识,那是小的的福气,日后小的定凭公子差遣。”
“好好好。”黄如金张开扇子,搂着小白瘦弱的肩膀,一副金主模样,嘎嘎笑了很久,屋里几位弹琵琶的姑娘,真是芳心碎了一地。
这所谓“不食人间烟火”的田公子……原来竟是这么个纨绔。
那厢沈合秋正在后台细细描眉,送茶水的小丫头一字不漏地将黄如金那些话语给送了过来,沈合秋脸色一冷,站在旁边劝他的刘狗蛋脸色已然有些挂不住。
沈合秋排场极大,来园子里看戏的男人多半喜欢小旦,他是唱小生的,虽然生得貌美,但眼下京都虽然开放,却不盛男风,因此喜欢他的多半是些官家小姐,他往往只消一杯茶,轻描淡写一两句话便将她们收服了,费不了什么力气。如今这田公子色迷迷点了他,是何意图,他心里自然清楚。
刘狗蛋先前同他说,那公子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叫他同往日一样,陪田公子出去喝喝茶,聊聊天便好。如今丫头来报,刘狗蛋又不好支开他,怕他心里起膈应,只得让她那丫头如实报来。
果然一听田公子的言论,沈合秋的脸就黑了。
刘狗蛋连忙又哄道,“那田少爷年纪小,又是出身富贵人家,往日里逍遥惯了,自然有些不同凡人,他本性不坏,昨日又赏了红绿那两个姑娘不少银子,也没对她们怎么样,充其量就是个钱多的小孩子罢了,合秋你这一身本事,还真怕了他不成?”
沈合秋哼了一声。
刘狗蛋不笑了,脸色稍稍沉了一些,“我盼田正清给广安园颂词已经很久了,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有人送上门来,就算他是个混世魔王,我也得把他拿下,你自己看着办。”
做老板的,自然要恩威并施。沈合秋排场再大,也不过一个戏子,哪能真由他抱着哄着,成什么样!
沈合秋啪得放下眉笔,那送信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刘狗蛋也有些恼怒起来,正叉腰来骂你胆子壮了,却见沈合秋嘴角一勾,眉眼秋波望来,他竟然在笑。
还笑得温吞内敛,这笑容真是将刘狗蛋吓得不轻。
“要我去收服那田公子,自然是可以的……”沈合秋轻启朱唇,“不过先有个条件。”
他都笑成这副要吃人的样子了,刘狗蛋心中想着,只要你别把我给吃了,什么都应你!
于是约莫又过了四分之一炷香,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跑进了黄如金的包厢,一见小白便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小白连连跑上前,那丫头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眼光只往黄如金这边瞟,她往嘴里扔了一颗小枣,“鬼子进村了?”
那小丫头只是摇头,扯着小白的袖子,道,“莲姐方才贪嘴,喝了杯烫口的浓茶,茶是管事的拿来烫枣泥丸子的,呛辣得很,莲姐儿嗓子给烧了,这会儿哑得厉害,怕是晚上那场没法唱了,可如何是好!”
戏园子里唱旦角的多的是,一个嗓子哑了,自然有另外的人补,一心盼着上台的人不知有多少呢。黄如金一边吃些小点心,一边颇有些无聊地看着两人。
小白看那丫头眼色不对,也便故作惊慌起来,“问了管事的没有?”
那小丫头一跺脚,“问了,管事的说让珠儿替上,沈老板偏不肯应!”
“您也知道,沈老板那脾气,管事儿也拿他没办法,管事儿的说,您和沈老板多少还熟稔一点,这才叫我过来找你,让您去劝劝。”
小白便又匆匆出去了。
房里的姑娘们还在弹琵琶。
黄如金一盘瓜子将近吃完,他才回来,面露难色,几欲启齿,但却总是搓手,不敢上前,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却不敢开口。
黄如金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这……”
黄如金一口吐掉了瓜子皮,“怎么?还有什么同我说不得的?”
小白深深吸了口气,忽而双膝一软,竟就跪在了黄如金面前,“小白斗胆请田公子赏小的一回!”
黄如金不觉笑了笑,“讨赏?银子我走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急什么。”
小白却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头伏在地上,声音听上去因此有些瓮声瓮气的,“小的不求银子,只求田公子能应允小的一件事!”
黄如金直觉这事有些蹊跷,也不忙着答应,只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你先起来,跪着成什么样子。”
小白还在地上,头埋得极低,“您今日若是不应,小的就不起来!”
黄如金最烦这个了,诸如你不答应我就XXX,就跟当初网上看帖子遇见“不回复就死全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听着就烦。黄如金手里用劲,加大了力道,小白几乎还来不及挣扎,一下子便被她强行托了起来,他有些惊异,黄如金淡淡摇扇道,“说吧。”
小白大约也没有想到还没来得及哭哭啼啼一番竟就被她拉了起来,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嗫嚅道,“我们沈老板人生得美,脾气也大,和他唱戏的搭档,相貌都须得是万里挑一的,院里长得最好看的旦角就是莲姐了,莲姐今日哑了嗓子,没人同他搭戏,他便不肯唱了。园子里这么多人买了票,又不能退……管事儿都要急死了……”
黄如金只顾嗑瓜子,“这种事,求我也没用吧?”
小白连连摇头,脸上忽而有了些红晕,瞟了一眼黄如金道,“您若真有心肯帮广安园这个忙,也不是没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