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脸上的妆容已经画差不多了,只差穿上戏服带头套便可齐全,沈合秋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忽而沉声朝那小丫头道,“去通知刘管事,今晚上不唱天仙配了,改和田公子唱……”
他沉吟着,眼光朝黄如金这边望来,“你刚刚唱的,叫什么?”
黄如金明白他的意图了。
虽然一时有点雷,但好歹也是个熟悉的穿越情节,她之前没想过,如今沈合秋自己提出来,她要是还不整点现代歌曲征服古代人,怎么对得起堂堂众多穿越前辈?
黄如金嘴角一勾,“朱砂记。”
玫瑰这种东西,古代人肯定是没有听说过的,她只好换了个名字。那丫头走后,她简单地跟沈合秋讲了一下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情节,张爱玲那句“娶了红的,红的便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的,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的经典台词当然也是近乎原话地送给沈合秋了。
她找了只笔,将歌词写在了纸上,递给沈合秋。
他只扫了一眼,便已记住,然后低低哼了一遍曲调,同样很是精准。
黄如金撇撇嘴,嘴上没说,但心里还是颇为佩服。
她原本打算是要和沈合秋在台上搞个类似MV的表演,正在构思情节,谁知沈合秋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又看了几遍歌词之后,忽而起身,支使立冬道,“把田公子脸上的油彩洗了,画个素净的,戏服也要换,去找件白纱裙来。”
立冬照办了,黄如金也只有照办的份。
差不多一切刚刚弄好,外头又有人来催了,过了两三分钟,两人便一起出去,到了布景后头。
沈合秋这回没做小生打扮,除了脸上略微的妆容,服饰其实基本可算是常人样子,不过他是唱戏的,一举一动怎么着也还是有股子古典韵味在里头。
台下轰然一阵掌声过后,整个会场便安静了下来,暮景缓缓拉开,他就站在最中央,缓缓开唱。
黄如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台上不知被谁事先摆了一个U形的旋梯,从一头走上去,又可以从另一头走下来。
黄如金便就一直慢慢地从这头上去,然后又从那头下来,如此重复。
这本来是个相当SB的动作,黄如金初听之时,一口否决,然而沈合秋更固执,黄如金据理力争一番,终究还是妥协。
广安园的灯光一向打得很好,黄如金有点怀疑,他们的灯光师可能也是个穿越人士。舞台四周的立灯都熄灭了,唯有台顶挂了一盏白亮的圆灯,光线柔和如月光一般缓缓从上倾泻下来。
照在舞台上的两个人影上,唱曲的人一身青灰色步袍,眼光一直看着的,是那位在木梯上缓缓走动的女子。
黄如金画了素妆,那裙子长得可以,也清纯地可以,她低着头缓缓走动的样子,的确很撩人心弦,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黄如金原本以为,让唱戏的人来唱歌,一定会奇怪,她以前也听过那些梨园大师们唱流行歌曲,总感觉怪怪的,虽然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但就是不好听。然而沈合秋唱的则完全没有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他声音很纯,和他唱戏时的清亮不同,唱中低音的时候几乎一下子便能走近人心,黄如金猜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籁吧。
她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的,然而渐渐却被沈合秋的歌声所吸引,不自禁缓缓偏头向他望去。
沈合秋的动作很少,几乎只是偶尔抬抬手,或是向前走动一两步,但他仿佛有种魔力,再是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便就立刻变得光芒万丈,仿佛熠熠闪耀的画卷。
他一直都在看着黄如金。
沈合秋眼里有股深情,黄如金知道他不过是在做戏,然而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了一下,心中感叹,这男人真是个妖孽。
沈合秋的长相其实很纯洁,尤其眼角那颗泪痣,让他看上去十分无辜,然而除了眼睛之外,他脸上其他所有部位却都是冷艳型的,鼻子高挺冷艳,嘴唇饱满冷艳,眉毛也是修长冷艳,所以综合起来,他整个人就是纯洁冷艳。
这种矛盾体让黄如金很是惊讶,但不得不承认,就是这种矛盾,让他整个人散发出勾魂摄魄的美。
这样形容一个男人可能不太合适,黄如金脚步不禁慢了下来,此时沈合秋已唱到第二段,正在重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这一句。
黄如金缓缓从木梯上下来,走到他身后,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沈合秋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但是很快稳住。
黄如金埋头在他背后,闻到他身上隐约的清幽气味,果真香艳。
其实也并非什么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这类煽情的原因,她只是单纯觉得,此刻收尾,用这个动作很唯美。
当然了,这该死的温柔灯光和那该死的温柔声音也是原因之一,那话怎么说来着,都是月亮惹的祸。
“玫瑰的红烧空绽放的梦
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
在落……空。”
最后一个音节缓缓飘在空中,沈合秋低下头来,布景立刻从两旁犹如黑色潮水一般涌上,两人的身影消逝不见。
舞台周围诸多包厢之内,有个人的脸色霎时惨白。
平素一直跟着李书墨出来游玩的有个小厮,叫做名元,正在旁边看得出神,待到这一场结束,全场果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此番沈合秋奇怪的唱腔。
名元也不自禁转头过去,“哎,少爷,你说沈老板今日的唱的什么新剧种?还怪好听的。”
李书墨只是紧紧抓着椅子旁的扶手,指节泛白,没有说话。
那个人,他绝不会认错。
尽管一直都是侧面的身影,脸上还画了妆,人也隔得远,最后甚至完全隐在了沈合秋身后,但那一副身躯,他从头到尾,每寸都熟悉,绝对是她。
这出临时改变的新曲朱砂记,词很奇怪,那一句“握在手中流失于指缝”让他浑身一震。
她是故意的么?
她……知道了么?
布景一落下来,黄如金立刻松手,后退了一步,接着便迅速从通道里出去了。
沈合秋的体温还残留在手臂上,她拍了拍手掌,回味间依稀觉得他身材真是不错,似乎摸到了腹肌,不过有点遗憾,没有数一数是几块。
回到后台,立冬已经等在那儿了,一见到她进来,便立刻迎了上来,冲她笑道,“田公子,您是没看见,您刚才在台上都美呆了!”
黄如金咧嘴一笑,“真的?”
立冬使劲点头,旁边已经浸好了湿布,浮在脸盆上,黄如金掬水洗了脸,正对着镜子擦时,沈合秋也进来了。
她对着镜子看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不过沈合秋并没有鸟她。
黄如金猜想他大概是因为方才她伸手抱他那一下生气了,便揶揄道,“大家都是男人,抱一下又怎么了?沈老板还斤斤计较的。”
立冬一听,脸色顿时微变,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将她拉到了一旁,小声道,“田公子您是不知道,我们沈老板最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就是台上唱戏,两手相牵,都只是搭着袖子,从来没碰着。如今被您结结实实抱了一把,沈老板没冲过来扒您的皮,已经算是好的啦!”
黄如金一楞,“是么?”
照这么说来,就算李书墨把他请到了府里唱戏,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太多的肢体接触咯?不过这事也不能就凭这一点就算了——倘若沈合秋真是第二个蒋玉菡,她就直接把他给阉了!
她斜着眼又往沈合秋那边瞟了一眼,谁知沈合秋也在看她,眼光幽幽的,黄如金心头一时涌上一个词——嗔怨。
她顿时浑身打了个寒颤。
“沈老板……你干嘛?”
沈合秋眉眼一挑,嘴角轻轻勾起来,“田公子,你说呢?”
唱戏的人特别擅长放电,黄如金想起昨日唱绣襦记,他在台上捡鞭子,一眼望过来的眼神,也是这样,隔了老远,电波半点也没发散,仿佛有聚集功能一般,电力十足,直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黄如金勉强镇定,又用湿布擦了擦手,道,“沈老板,咱们也别这样你推我往的了,我是个粗人,有什么话,沈老板直说便是。”
立冬还在房内,盯着他们俩,一时之间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
黄如金怕他跑,沈合秋要真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就不好了,连忙用眼角扫了立冬一眼,“立冬,给我倒杯茶。”
旁边的小桌上就有茶杯,立冬听话地赶紧去倒,小步过来递给她,黄如金握在手里,牛饮了一口。
沈合秋魅惑狂狷一笑,秋水双眸盈盈朝她望来,“怎么?田公子抱也抱了,还想一走了之,不负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