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流是风光……”李敬怒道，“那是因为，他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
李书墨嘴角淡淡扬起，忽而一笑，“父亲大人，您这是什么话？孩儿哪有半分不孝？”
他顿了顿，语气仿佛不甚在意，“我不是一直跟你演得挺好的么？满朝文武，哪个不知你贤相声名？生了我这么个傻儿子，还不离不弃，劳心劳力地照顾，如今又不辞辛苦给我找了个媳妇。你要怎样，我都依了，父亲大人还不满意？”
李敬一时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方才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恨我……”李敬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悲怆，“但无论如何，你身上流着我李家的血，你终究是我儿子，这一点，除非你死，否则，永远不会改变。”
李书墨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侧头问他，“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在想什么？”
“我每天都在想，那时我为什么没死？”他淡淡道，“那时若是死了，如今也就不用见你。老实说，我恨不得把我全身上下每一点和你相像的地方都挖出来，用火烧了，一辈子也别看见。”
他语气平平淡淡，然而却分外令人心寒。
李敬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毕竟是年纪大了，一时没有站稳，缓缓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倒在身后的椅子里。
李书墨见状，缓缓笑了笑，道，“父亲大人，您也别误会，都这么多年了，再深的恨，也早没了什么踪影。我不是长大了么？您不是老了么？看见这一点，我开心得很呢。”
“我……这都是为了你……”
李敬一瞬，脸如死灰，忍不住喃喃。
李书墨仿佛没有听见，嘴角微微撇了撇，似是不屑一顾。
“您不会又要同我说，我若是不照着计划来，皇帝就会因为我装疯卖傻的事降我一个欺君之罪对吧？别老说我了，您呢？”李书墨伸手捏着茶杯盖子，在茶盅上缓缓匀开，“您在这位子上干过多少事儿，皇帝心中没数么？别说是我指望靠着五公主，其实是您要靠着那小丫头吧？”
李敬脸色难看之极，李书墨抿了一口茶，又笑道，“我看，您要是再年轻点，说不定也就用不上我了，您直接娶了五公主，跟着她叫皇帝老爹，您说多好，是不是？”
“够了！”
李敬忽而怒吼，左手边排的一张红木椅子竟被他一手直接抄起来，直直朝李书墨砸去。
然李书墨并没躲开。
椅子极重，在他头上瞬间砸下一片血痕，血流汩汩从额头冒出，李书墨定定站着，就那么看着他爹，眼中说不清是什么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去摸，沾得一手是血。
李敬有些吓到，“你为什么不躲？”
“我为什么要躲？”
李书墨苦笑着摇头，“那时我不躲，如今又怎会躲？”
这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剩下的人，也不都是傻子。
李敬顿时脸色一变，愣在原地。
李书墨用手捂着额头出去，反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李敬还迟迟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方才终于有些惊慌地自语道，“原来，他竟都知道……”
李书墨捂住脑袋回院子，路过大堂的，被李庆看见，里头的下人们便都跑出来扶他。
他捂着头，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小孩子腔调，只嚷嚷疼，嘴里乱叫，众人没有办法，只好去他院子里叫梅梅过来。
梅梅半夜里爬起来，赶紧赶了过来，李庆去找府里的大夫，差不多也是同一时刻赶到，众人压着他，只能强行上药。
梅梅一直在旁边哄着，不疼不疼，李书墨假意挣扎之中，忍不住想到一个相似的情形——那次黄如金看他要撞柱子，立刻八爪章鱼一样地扑到他背上，真是有够重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梅梅有些惊慌，“少爷，你怎么了？不是……又撞得更傻了吧？”
李庆在旁边白了她一眼，梅梅知趣地捂嘴，连忙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生气，便暗自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老夫人说了，再等过些日子，便叫李书墨收了她做小，到时候，就吃喝不愁了。
李书墨不是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他忽而感觉有些厌倦。
他们都是这样，李庆知道内情，因此惧怕他，不知内情的小丫头，平时好好哄着，心里依旧拿他当傻子，不过就为月底几个月钱。
唯有黄如金不是这样，她会真心实意哄他，说就算他是傻子，她也喜欢。
只是这样的黄如金，已经好些天都没有回来了。
前些天，他还在广安园看见了她，和沈合秋在一起。
李书墨忍不住皱眉，这女人，似乎很喜新厌旧。
王氏实在是亲密地有些过分。
晚饭时分，大家一起吃饭，黄如金疑心自己根本没有扒上几口饭，几乎一直都在回答王氏的各类鸡毛蒜皮的问题，史万达才稍稍提醒她一句，就立刻被王氏一个白眼就噎了回去。
至于，史睿……他本人就比他娘好不到哪里去，一直是微笑着看着黄如金被他娘折腾地死去活来。
吃个饭也要笑咩？不笑会死吗？！掀桌！
黄如金额上青筋直跳，王氏又转过头来，笑眯眯问她，“好媳妇，怎么不吃啊？”
黄如金立刻往嘴里狠狠扒了一大口饭，“在吃呢。”
因为嘴里含了东西，这句话说得有些含糊。
王氏却又笑了起来，忍不住托腮叹道，“瞧，咱家媳妇儿腮帮子鼓鼓的样子真可爱！”
黄如金一口饭差点没噎死。
TMD她现在分明是满面怒容好不好？到底是哪里可爱了？哪里？哪里？哪里？！
一顿饭吃完，黄如金已经从焦躁到淡定再到焦躁再到淡定，如此反复循环了N个来回，她终于感觉自己从各种空隙中忙活着填饱了肚子，便立刻直起身子来，将碗筷放到了桌上。
“我吃好了，史先生，史夫人，还有……史少爷，你们慢慢吃。”
黄如金起身默默向史万达投去了一个崇敬的眼神——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他想不成为首富恐怕也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活，真能忍也！
史万达干干笑了笑，眼里大有受之有愧的尴尬汗颜之意。
史睿立刻也放下了碗筷，起身要相送，黄如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
史万达看她还在气头上，便伸手去拉史睿，吩咐立在旁边的一个家仆道，“送黄大人回院子去吧。睿儿先留下，陪你娘说说话。”
史睿也便只好嗯了一声，只是还没坐下，又终还是忍不住转身过来，朝黄如金道，“你刚吃了饭，慢些走。晚上要是饿了，就吩咐碧绿去厨房，让厨子给你多弄些宵夜。”
史万达在旁边咳了一声。
史睿脸色有些不自然，只好停脚，吩咐送黄如金回去的那个小仆，“小心一点。”
说罢便直直盯向黄如金，直到等到黄如金没办法含糊地应了他一句，“我知道了。”他这才颇为满意地转身又坐下了。
黄如金感觉脸上热热的，不用说，她现在一定脸红了，丢死人了。
史二也真是的，自己做事不怕丢人也就算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脸往哪里搁？
王氏在旁边轻轻地笑，那笑声钻进耳朵里，黄如金猛然感觉耳根子后又窜上一股热意，她连忙匆匆迈开了步子，几乎是逃离一般离开了饭桌。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碧绿早已为她准备了洗澡水，说是史睿下午就已吩咐过了，知道她今日晚上会发困，叫她早早歇息。
黄如金忍不住腹诽，要换做以前，她这会儿不知道多生龙活虎呢，能困成这样还不是他让欧阳密配的药给害的！真是打人一棒子又丢颗甜枣！
碧绿原本是打算借史睿此举在她面前说说好话，提醒她家少爷是个多么温柔体贴的人，谁知莫名其妙就看到黄如金整个人又变得一脸怒气起来，她只好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
倦意果然一到夜晚，就排山倒海而来，黄如金还来不及细想该如何逼迫史二放她出去，人就已经立刻迷糊了。她闭着眼爬到了床上，果然一沾床就着了。
一觉醒来，门外已是天色大白。
三月十五到了。
黄如金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她感觉自己晚上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满面鼻涕的小孩一脸崇拜地望着她，那时候她好像骑在马上，听到那个小孩两眼放光，叫她女侠。
她似乎本来打算骂他废物，奈何他崇拜的眼光实在是太过热烈，她有点不忍心摧残儿童的积极性，便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后续是怎样，她不记得了。
不过这一觉的确睡得香甜，黄如金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的，都被人囚了，还有心思睡觉！她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碧绿听到里面的声响，知道她醒了，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托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