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一片,看像是黑色,但里面却暗暗泛着点点金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颜色。
不但是未见过,他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竟然还有这样的眼珠。
看他身上的衣甲不凡,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索赤忍不住皱眉。
这是哪里来的这样一个病恹恹的又满身娇气的小子!
“杀我?你有这个本事么?”
少年抱着双臂懒懒笑了一声,一出口,竟然也是一口流利的吐蕃语。
索赤身后的人群小小躁动起来,索赤立刻挥手制止,让众人安静。
他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个少年人,尤其是他的眼睛。
少年人被盯得不耐烦,终于道,“喂,看够了?”
索赤一楞,竟嗯了一声。
贡图罗四周有不少游牧民族,也有汉人,也有北方来的人,偶尔要是遇上一个昆仑奴,也并非太过稀奇的事,然……索赤努力搜索各个人种的相貌特征,始终似乎都没有哪里有记载说有人的眼睛是暗金色的。
“你的眼睛……你不是贡图罗人。”
少年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当然不是贡图罗人了,因为……”他顿了顿,道,“我是山里跑出来的妖怪。”
妖精出现之时,会黑风四起,鬼则是没有影子,眼下天清气朗,这少年显然是在胡说,索赤又忍不住皱眉,“胡说八道!”
少年得意地笑起来。
远处格来也已经抱着白狼骑马过来了,格来是索赤身边一直帮他打理诸多事务的老管家,一直跟着索赤的母亲,如今已有五十余岁,人很是精明。
白狼并没有死,后脖子上被射了一箭,箭插在狼身上,血染湿了一片皮毛,索赤接手过来查看,狼在他怀里发出阵阵轻微的悲鸣。
血汩汩还在往外流,白狼显然很痛苦,渐渐有晕厥的迹象。
索赤忍不住大怒,“你杀了我的狼!”
其实狼还有的救,格来立即将狼又从索赤手里抱了回去,就在一旁立即为它包扎止血。
那少年人瞟了一眼,却道,“谁说这是你的狼?”
索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少年又道,“这狼身上有写你的名字吗?”
“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
最后,少年人竟大言不惭地指着受伤的白狼道,“这是我的狼。”
索赤也怒了,忍不住反问,“这狼身上有写你的名字吗?”
“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
少年没有回答。
索赤嘿嘿笑起来,“这狼也不是你的。”
没想到,少年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确实,这狼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所以我们谁先抢到就是谁的。现在我的箭射中了它,这位勇士,你该不会想要抢占我的猎物吧?”
打猎之时,都是以箭头等兵刃来算,这白狼若真是无主,按照打猎的规矩,自然是先射先为主,
此刻这少年的箭明晃晃插在白狼身上,按规矩来算,这就是他的猎物了。
索赤忍不住怒斥,“狡诈的汉人!”
“不过……”那少年人眼珠一转,看他要发怒,又道,“所谓君子不夺人之好,你既然这么喜欢这头狼,又请人帮他包扎,那我就将这头狼送给你好了。”
“不用太多谢礼……”他稍稍努嘴,指向索赤身后的马群道,“随便请两个人送我回去就好了。”
索赤一时没有说话,格来在旁边听得甚是冒火,这人杀了别人的宠物不说,居然还敢将狼当做礼物送回来,要要求谢礼,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他刚刚将白狼身上的箭拔出,狼脖子上已经被抹了止血的草药,没有大碍了。格来将包扎的工作交给了一旁的其他人,顿时起身过来下令道,“把这个狡猾的小子给我绑起来,带回去!都别听他花言巧语!”
少年人低头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是在说——哎呀,你们现在才反应过来啊。
他嘻嘻笑着,毫不脸红,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令人耻笑的对象,只是耸耸肩道,“好啦好啦,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旁边的两个武士要上前来捆他,少年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捆人的绳索,将手缓缓按在了腰侧的刀柄上。
那把宝刀,早就被他收了起来,刀一进入皮革包裹的刀鞘,便立刻隐去了光芒,几乎让人怀疑方才那湛蓝一片的惊天之光只是错觉。
但索赤心知,这人虽然脸上和善,内心绝不是什么善茬。方才他冒着被射中的危险,亦要一箭射中古骨白,便说明了这人的占有欲之恐怖,宁肯狼死,也不愿它落入别人之手。
索赤立刻伸手拦住了那两个几乎是上前要送死的武士道,“给他一匹马,让他自己骑着跟我们回去。”
格来忍不住皱眉,“少主,这小子狡猾地很,给他马,他一定会趁机又溜走的。”
“他跑不了。”
只要是在这广袤的草原之上,便没有他追不上的人!
索赤伸手牵了一匹马,将缰绳递到了那少年手中,道,“我现在请你去我的部落做客,你要是条汉子,就跟我走。”
少年看了他一眼,忽而飞身上马,一言不发就立刻远远驾马跑了出去。
他果然没有逃跑,而是去往了与来时相反的方向,朝山坳的中间奔去,再翻过十几个山头,那里就是索赤的暂居部落了。
索赤大笑一声,顿时命人从后远远跟上。
天黑之前,一群人终于赶到了聚居的营地。
少年一下马就被人抽走了身上的箭筒,前来迎接的武士达瓦还想要再卸去他的刀,少年已冷冷将手扣在了武士的手腕上。
咔咔——达瓦顿时啊地惨叫。
索赤先安置马去了,回来刚好看到这么一副景象,顿时冲达瓦大喝,“别拿他的刀!”
然而达瓦的手腕早已在那少年的巧劲之下嚓嚓脱了臼。
格来也是从远处看见的,立刻飞跑过来查看达瓦的伤势,少年抱起了手臂,饶有兴致地盯向两人。
达瓦的手腕处一片通红,此刻显然疼得厉害,他抬起头恶狠狠瞪向少年,少年竟微微翻白眼轻轻吹了个哨子,讲了一句汉话。
索赤听不懂汉话,但格来经历多,还是勉强懂一些的,只猜想大约是“活该”的意思。
格来除了帮索赤处理部落里的各种琐事之外,本身还是个游医,因此对治伤很有一手。
此刻他正握着达瓦的手腕,左右轻轻扭动,试图将手腕重新接上。
但达瓦的手似乎被分解为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怎么崴也崴不回来。
少年睁大着眼看着两人捣鼓,许久都不见起色,他竟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问,“喂,老头,好了没啊?”
格来顿时脸有窘色,他已尝试了许多种接骨的方法,然而没有一样正确,达瓦本来可以早早就接回来的手由此多次错误的接法,早已肿得跟馒头一样,碰一碰都疼。
“他没有恶意,只是见到新面孔,以为是新加入的伙伴,拿你的箭筒夺你的刀也只是大家常见的做法,欺负一下之后就会还给你的。”索赤上前解释。
少年哼了两声,压根不理会他的解释,只朝达瓦道,“这个呢,叫分筋错骨手,很神奇的,你不敢相信吧?哈哈……”他笑了两声,“哎呀,说实话,我也不怎么相信,我以前还以为这个只在电视上有呢。”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众人完全听不懂的东西,片刻之后,忽而收住,冲达瓦笑道,“壮士,不如你求求我?求我的话,我就给你接上,不然,你这只手就这么废了。”
他颇为可惜地盯着达瓦的手,又往上,看向他的整条手臂,叹了一声,“哎,这个胳膊以后就不能飞甩骨,更不用提射箭,或者……连马上的缰绳也拉不稳……”
索赤眼中隐隐腾起怒火,闻言忽而拔刀一挥,竟是准备将达瓦的整条右臂给活生生砍下来!
“既然是这条手臂惹怒了你,那我便替你把这只手给砍下来,我索赤手下的人,可以断臂,但绝不能被你这样戏言侮辱!”
少年果然飞快回挡。
但他并没有拔刀。
索赤闷钝一刀砍在了棕黑的皮革刀套上,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叮声。
那是刀刃穿透了皮革,横割在真正的刀柄上的声音。
达瓦顿时心中大惊。
整个部落里能接住索赤一刀的人,都少之又少,这少年竟然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便将索赤的刀轻松挡回,可见功力之深厚。
皮革刀鞘裂了一条细口,隐隐露出里面金色的真正刀柄,少年人飞快伸手抹上了裂口,仿佛害怕被人看见刀的真身,他立刻伸手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布,紧紧将那裂口缠绕,又将刀重新挂回了自己身上。
达瓦就站在旁边,少年人手掌猛然握住了达瓦的手腕四周转动,咔咔——
达瓦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手腕竟然在一瞬间被接上了。
虽然虎口处依旧肿得很高,动起来有点不方便,但关节的确是被接上了。
少年人看了他一眼,道,“这把刀,只有我一个人能使,谁都不能碰。碰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