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苦闷还不算啥,一路上的颠簸风霜也不提,单单说白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各地不断飞鸽传来的一道道急信中说的那些前景堪忧甚至面临倒闭的情形,更是让白老夫人吃不下睡不着,幸亏她年纪大了,头发早已银白一片,否则单单这几天的功夫,她的头发只怕都要再白一次,如今好不容易定居下来,能够歇息几天,可以喘口气,哪想到终于可以不用来回折腾了,白天面对着从楚京撤出来的几个商铺掌柜那期待的目光,她却不得不揪着头上原本就稀疏的发丝拼命的费心想着如何力挽狂澜,如何将眼前将要覆没的白家给拯救出来,和几个老油条关在房内商议来商议去希望商议出一条办法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终于熬到了夜晚,再也没有人打扰她了,她明明困的双眼都睁不开了,却就是没了睡意,无论怎么折腾,就是睡不着,一闭眼,就看到自己的夫君从棺材中坐起身来,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那严厉的眸光,好像在无声的谴责她不该一手赶走了最有希望能带着楚家发达的孙媳,谴责她一手弄掉了白家最有前途的重孙……
如此一来,她还如何睡得着?整夜整夜不断的回想起往昔的点点滴滴,想起初见孙媳时菲儿的那股桀骜不服的模样,想起新婚时菲儿和她的暗中对决,想起菲儿在面对侯爷之女风妍妍时的那股不屈的神情,更想起了那时说起生意上的事菲儿那一脸自信的明媚风情,浑浊的老泪成把成把的往下涌,她悔啊……
相比起此刻丧家之犬般的落难,那时候她的日子过的是多么惬意舒心啊,纵然心里稍稍为飞羽的痴情而不屑,为后代的单薄而不满,但至少她还是幸福的,生意上的事有儿子一手承担,她只需要接受白家家人们众星捧月般的住在深宅大院之中,闲来无事听人说说笑话开心一下,不如意的时候发发脾气无人敢吱声半句……
她真的想不通当初自己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何当初她非要逼迫飞羽纳妾,到底真的是担心后代子嗣薄弱,还是看不惯自己的孙子那般低眉顺眼的去讨好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孤女,孙子甚至连对她都从没那般小心翼翼过……
为什么?为什么?
现在再来追究原因是不是太迟了?
泪眼中,白老夫人终于在难熬的午夜时分不断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得不承认如果那时她真心接纳菲儿,而不是在见到楚钰倾心飞羽之后她突然迸发了贪心的话,只怕现在的白家还好端端的住在楚京的东郊,而白家的世家地位在菲儿这个千年难遇的商业奇才的带领下,绝对会稳稳的立足于众世家之上,绝不会有今日这般落魄!
黎明时分,窗纸渐苍,从白日到此刻一会没有消停过的白老夫人终于撑不住身体内的倦意和疲惫,刚要闭眼沉沉小眯一会,却被此起彼伏的嘹亮鸡鸣声给惊得再无睡意,低低叹息着,拉着被子蒙上头,却又被隔壁小儿的夜哭之声给扰得心中更是添堵。
小儿的夜哭……
哎!
想起睿儿,白老夫人更是满脸的懊悔,拿手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头,都怪自己,明明嫡亲的重孙晨儿却被她的贪心给连累的命丧山谷,尸骨不存,而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却日日跟着她叫她祖母,作孽啊……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晨儿……我的好孙孙……”
想起睿儿,白老夫人就恨得猛地咬住了那稀疏的几个老牙,哽咽着将堵在喉咙中的腥甜给强行咽了下去,对于楚钰的罪行,朝廷都承认了,唯独不肯承认楚钰的****之罪,白老夫人更不愿承认,因为楚钰是当初她一意孤行执意逼迫孙子娶的,若她真的承认楚钰****,睿儿非白家子孙,如此大的羞辱她不如直接一头撞死也比外人幸灾乐祸的非议来的好!
所以,什么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如今白老夫人是深深的尝到了,对于睿儿,她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脸色也给不得,反而还得时时刻刻的细心照料着,一个没娘的孩子,她若怠慢了,外人会说她势力,毕竟之前她也从楚钰身上捞到了好处,如今楚钰刚死,她就刻薄楚钰的孩子,这样的话,她会直接淹死在人们的流言蜚语之中,更何况,睿儿虽然让白家蒙羞,但毕竟还算是和皇家沾上那么一丝血脉,她若一个照看不好,皇家岂会放过她?随便一个小小的旨意,就足以要了白家的命!
“我真是个老糊涂,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看上这个贱人了呢?”听着隔壁那不断娇娘的稚嫩孩啼之声,白老夫人胸口堵的发疼,拼命用手按着,老泪纵横,“我的乖晨儿啊,你在哪里?你可要了祖奶奶的命,都是祖奶奶不好,祖奶奶错了,最奶奶有罪……”
相对于白老夫人的日渐凋零,云芳菲在楚京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自从得知爱子晨儿仍旧活在人世,并且解药也已到手,她那沉寂了几年的心终于有了丝丝惊喜,一直冰冷的容颜上也有了来自心底的真心笑意,当然对于皇家的恨意也减轻了不少,但并未消失,对于南宫绝私下答应了无大师的事,她面上也同意了,而她同意的当天,也就是白家撤出楚京的第二天,楚皇那一直病重的身子便突然好了起来,当然便恢复了朝政,并且雷厉风行的处理了前些日子一直留发待议的风老侯爷请辞的折子,处理的结果当然是高度赞扬了风老侯爷这些年来对楚国的贡献,并且赏千金万银,极度风光的让风老侯爷以及风烈荣归故里,并且在老侯爷一家离开楚京之前,大肆举办宴席上演君臣难舍之情,实则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为风老侯爷真心请归而大松一口气,只不过面上都一派和谐罢了。
宴会之后,风老侯爷似乎年迈不胜酒力,喝得红光满面大醉而归,风烈搀扶着他一声不发的离开了大殿,只是在经过云芳菲身旁之时,略略顿了一顿,赤红的双目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旋即极低的留下一句话,然后毅然扶着父亲大步离去。
云芳菲凝望着他高大宽厚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夜色迷离的皇宫之中,久久不语,半晌才发现脸颊冰凉一片,伸手一抹,指尖湿滑冰凉的触感让她蓦地一惊,忙垂首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抬起了头,咧嘴笑着,对着前来敬酒的人们仰头灌下。
他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后日离京。”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就是知道,以风老侯爷的个性绝不会轻易的答应离开楚京,撇下他在楚京费心布置了几十年的势力,而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才说服了这位固执的老侯爷放弃了在楚京的一切权势财势……
这其中的艰辛,她明白!
这其中的含义,她更明白!
他对她,从来不是无情的!
只是,这情,由一开始的战友之情不知何时已经演变成了他对她的爱慕之情,她到底何德何能,能让这么一个极其看重亲人的男子为她付出到如斯的地步?
正因为对他注重亲情的了解,她曾经多次断定,她一旦开始施行复仇计划,他和她将注定走向决裂的一步,甚至可能因此而敌对拼杀,但无论哪一次,她都没有想到,他为了她竟然会采取了这么牺牲的办法!
她到底还是不如他,到底还是欠了他!
她想,后日的离京,她定然会去送别,哪怕那一日有再重要的事,她也会不顾一切的去送他一送,不为别的,只为了他待她的那份心!
他和她今后的情意,将永远定格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那一幕幕上,他为了她肯抛头颅,而她为了他也定然会洒热血,永不改变!
醉意朦胧中,云芳菲吸了吸鼻子,一抬眸不经意间望进了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帝后舒心的神情,她牵了牵唇角,似笑非笑的抬脚凑了上去,不怀好意的装作敬酒的样子,低低说道:“皇上,臣今晚有事想和你相商……”
我尊贵的皇帝皇后,你们很开心,对吧,那么我保证你们的开心仅止于今晚!
就让血腥从今晚真正开始吧……
四月的晚风,带着海边独有的潮气以山间冷冽的清新,一丝丝的侵入整个楚京城,凉凉的,却不湿腻,趁着天际明亮的月色,说不出的舒爽。
云芳菲斜坐在自个府中的望月楼上,怀抱一坛美酒,对月独饮,一袭轻易不穿的白衣,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越发的凄冷,此刻的她并未带着那张冰冷的面具,唇角噙着一抹似释然似放松的笑意,每品一口掌中美酒,便轻喃一句,那些偶尔飘忽的呓语被轻柔的夜风一吹,便渐渐散在了空中,如天际那一缕捉摸不定的流云,但声音之中却是溢满了欣慰,一双迷醉的明眸之中更是盈满了一种名为喜悦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