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摇了摇头,似有水雾在他的眼中打转似的,“他想见你。”
“想见我。”我吁了一口气,为自己将梦和现实联系起来的不切实际,“想见我还不简单,写封信,我立马去。”要知道,当初我若闯下祸事,只需写下‘长亭救我’四个字,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会赶来的。
“怕……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什么来不及?我盯着叶问,不敢再问下去。
赶了大半天的路,“累不累,你毕竟也是方好的身子,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子,继续赶路,或者,我准备一辆马车,你舒服些。”
叶问,从来不是一个能将心事表现在脸上的人,从来都是冷冷的,如今却是一反常态,我心生不安啦,“叶问,告诉我,武二哥怎么了?”
“他……感染了疫症。”
我点了点头,“这些,赵公公告诉我了,不是好了么?”
“可不想,不想……”哽咽着,似乎说不下去了。
“不想怎么了?”我急死了,“叶问,什么时候你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起来。”
“濯州的盗匪虽已缴净,但总头子却在逃,他恨长亭绝了他的生路,趁长亭不注意,暗袭长亭,长亭本来方好的身子,虚弱得紧,再加上没有防备,中了一刀。”
“中了一刀,哪里,要不要紧?”
“正中……正中心脉,已经……已经三天了,他,只想见你。”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正中心脉!”在二十一世纪动手术只怕也不能活命的,何况是在这个时代,三天了,三天了,我的手已是冰凉了,难怪,难怪我梦见了他,他是来和我道别的,道别的。
“不,我不要休息,不要,我要见武二哥,我要见他,叶问,你是骗我的,是不是?”流下泪来,不可置信,这帮死党,有时就喜欢作弄我的,如今又想旧戏重演么?
替我抚去眼泪,“好,我们不休息。”勒紧马绳,将大氅裹在我的身上,将我整个抱在胸前,一路驰骋,马不停蹄的赶往濯州。
十二、三岁的少年极有风度的在廊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掳了掳黑得发亮的长发,嘴角勾笑,“怎么?丫头也想出去了么?”
“丫头,叫我长亭……”
“怎么?不愿意?那就遗憾了。”貌似弹了弹藏青长衫上的灰尘,修长的手指灵性之极,就着柔和的阳光,映衬在红花绿叶之旁,硕长的身躯竟有了光辉。
“丫头,看中什么好吃的,口水流成这样?”抽出自己的随身汗巾亲昵的替我将口水擦干净后复放入自己怀中。
“自从上次无意亲到你的脸颊,我就在想,亲你八岁时候的脸颊是什么感觉呢?”意味深长的说着,语毕,居然真的弯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丫头!你的婴儿肥现象似乎还很严重呢。”将我推离一点,仔细的看着我,深吸一口气,用手捏向我的两颊,霎那间,我眼中的泪流了下来。
“……”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直到翌日的暮霭时分,我和叶问方赶到濯州,此时的疫情已得到控制,到处是官兵和百姓一起搭屋建舍的情景,而武长亭他们的大营,就扎在附近的大山中。
“丫头!”
“镜镜!”
二哥和楼楼迎了出来。
“镜儿!”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我的身边,我回眸望去,是武必,武长亭的爹,怎么一夜间,他的头发似乎全白了呢?
“武老伯!”莫名的,我心跳了起来,是真的,是真的,要不然,武必不会到这里来,他也是赶来见武二哥最后一面的么?一路上的,我还当鸵鸟般的,直当是叶问他们要戏弄我,逗我开心的……
“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武必上前,拉着我的手,指着远方,“亭儿就在那里,你……去看看他吧!”
这一幕,想来,我一辈子再也不会忘了,在那高高的山崖上,长着一棵孤独的大树,在冬日夕阳的余晖下,那满树的红梅,虽被大雪覆盖,却预示着生命的勃勃生机。
大树底下,有一张躺椅,一袭藏青长衫的青年正坐在上面,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怀抱着琵琶,正在弹奏着一曲‘别亦难’,山风吹起他依旧黑亮的头发,时不时的环绕在他的周身,于狐裘大氅上的雪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丫头,你这是什么曲子,教教我。”
“不教!”这可是我相念我二十一世纪的亲人的时候方弹奏的曲子,你如何能懂其中的意思,那是永不再见却相当怀念的曲子呀!
“不教?”少年看着我,懊恼的眼神,“好,旦凡以后丫头再出事,就不要写些什么‘长亭救我’的字条给我了。”
这可会损失惨重的,权衡利弊,“武二哥,你为什么要学?”
“因为丫头会呀。”少年好笑的捏着我的脸颊,“丫头会的,我都想会。正如丫头的琵琶弹得好,我就要学琵琶!”
“……”
我缓步走了上去,弹得真好,比我弹得都好,大弦似道不尽的柔情痴痴缠缠,小弦似诉不尽的幽怨分分合合,偶有间关花底滑的回弦,在心底,荡起一阵阵的心酸和等待。
“曲终人散么?”我心底划过一丝悲凉,武二哥的曲子虽终了好久,而我,却不敢惊动他,因为,他的眼神看着远方,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笑容,是那么的明媚,一别以往的妖笑,这时候的武长亭,方是他本人吧。
一阵凉风吹过,红梅树上的雪落了下来,武长亭伸出手,接了少许,捧在手中,细细的看着,似有感觉的,回过头,“丫头!你来了?”眼神中有了春天般似水的柔情,向我伸出了手。
我走了过去,将手交到他的手中,坐到了他的身边。
“丫头,几日不见,你的婴儿肥呢?这叫我以后再捏哪里?”武长亭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不停的摩挲。
如遭雷击,一如梦中的话,一模一样的话,我的泪不禁落了下来,“武二哥,你骗我的是不?你看你,不过瘦了些,就说些要死的话,骗了我来,是要我再教什么曲子你弹,是不是?”
“丫头将我算得真准呀!”武长亭将我抱在他的怀中,“赶路累不累?”
“只要是想着要见武二哥,再远的路,都不会累。”
“一如以往般,总是这般哄死人不偿命!”武长亭捏了捏我的脸颊,“丫头的泪是为我流的么?”
我点了点头。
“丫头不怕被我的病感染了么?”武长亭笑了起来。
“不怕。”我趴在武长亭的胸前,双手抱着他的腰,这腰,与原来比起来,瘦了不少,泪水再次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好丫头。”武长亭摸着我的头发,“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我以为,你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我和武二哥是心灵相通的,武二哥有什么事,我感应得到。”
“真的?”武长亭笑了,又咳嗽了起来,“那你感没感觉到武二哥是喜欢丫头的呢。”
我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武二哥最喜欢的人是我。”
“大言不惭!”武二哥拍了拍我的头,“知道第一次我看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么?”
我抬起头,摇了摇,多少年了,映像不深了。
“是你五岁那年,我到你们相府找漠寒,猛然发觉一个小小的、肥肥的、穿着白衫子的小身影正趴在墙角的拐角处,在翻找着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有看见我,怎么知道。”武长亭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那时候,我好奇之极,这是哪里的一个小家伙,这么胖,于是呀,我就躲在一旁看她准备干什么。”
“武二哥真坏,躲着看我出糗呢。”要知道,五岁的时候,我把家里旮旯空里翻遍了,不知翻出多少糗事。
“当时呀,我就忘了找漠寒的正事了,一直躲在一边看着,结果,我发觉,那胖胖的小家伙,居然在挖洞。”
“什么,是你发现的?”我哀呼,一直不明白,我好不容易挖的一个狗洞,为什么在第二天又被砌上了砖,阻止了我的第一次出门计划,这件事,连楼楼我都没有告诉的。
“那胖乎乎的小家伙,不停的挖呀挖呀,衣服上都沾上了泥巴了,脸上更是黑兮兮的一片,但……看着,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忆及往事,武长亭笑了起来。
“等武二哥好了,我要十倍的要回来。”
“是么?”武长亭再次摸了摸我的长发,“不管要不要得回来,只是今天,我有好多话想和丫头说。”
“嗯,我听着。”
看着我温驯的样子,“有史以来,丫头可是第一次这么听话呀。”
“那是因为武二哥现在是病人,等你病好了,我照样欺负你。”我语气狠狠的。
“那我现在要说很多话,丫头不要打断我好么?”武长亭虚弱的语气。
“嗯。”我乖巧的点了点头,将头靠在武长亭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