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雪落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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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

凌寒在街上走了一天一夜。那条街是那么的长,那么的蜿蜒曲折,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从黄昏红艳的夕阳,再到夜深时漫天的星子,而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黎明时的第一缕晨曦。仰起头,他深深吸了潮湿而新鲜的空气,心中涩涩的,满眼满眼都是那个名为徐子落男人的音容笑貌。

直至今日,他仍然无法接受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多么无稽!可是,害死他的,却是当年那个口口声声喊着“我爱徐子落”的自己。

本以为就会消沉一辈子,但是,他突然看到了弥补那段过失的希望。徐子白的出现,就是他的希望。不论那个少年再不识好歹,自命清高,他也一定要好好地把他扶上正道,以了子落生前念念不忘的心事。

想到这里,凌寒脑子里突然清醒过来。徐子白的话犀利而又尖锐地在耳畔回荡起来。

“他赚的钱才下贱,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还不是卖身给你……”

他居然那么说他的哥哥!他那个苦了一辈子的哥哥,临终时都对他念念不忘的哥哥!凌寒苦笑,望着天边那颗启明星,喃喃道:“子落,你真失败,我都为你感到难过呵。”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凌寒顿住脚步,向街上挥了挥手叫来辆出租车。

秦阳的公司在南礼士路附近,很高的一座写字楼,笔挺的,墨蓝色的玻璃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微光。

凌寒看了看表,刚刚不到七点,秦阳那小子每天不到九点钟是不会来公司的。他烦躁地揉了揉一头乱发,掏出手机拨通了秦阳的电话。

“喂……”秦阳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显得睡意朦胧的。

“小子,现在你立马给我过你公司来,我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凌寒直截了当道。

“哇呀——”秦阳惨叫一声,只听咣当咣当数声闷响,想必是他慌乱之下把听筒摔了。几秒种后,他的声音才又一次响起来。“我说老兄,你还活着呀!”

凌寒轻声笑了笑。“死过一次了,刚刚活过来。行了,废话少说,五分钟之内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喂,等等!”秦阳叫道:“我说大哥,我出现在你面前,你在哪儿啊!”

“你公司门口。”凌寒简短地说道,然后当机立断地按下了停止通话键。

五分钟后,秦阳果然蓬头垢面地现身了。他一路跳着脚蹦跶到凌寒面前,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我说老兄,你终于肯联系我啦?”

凌寒笑了笑。“多年没见了,你还好么?”

秦阳呸了一声。“你大爷的,你还敢问老子好不好?这么多年了一通电话也没有,找你连个影儿也找不着,你死哪儿去了?哎,还有——”他想了想,顿了一下,“我听人风言风语的,说你在帮派上瞎混,是不是真的?”

凌寒沉默了几秒,然后道:“我现在金盆洗手了。”

“这么说,你是真的混过那个……道啦?你大爷的!”秦阳直勾勾地瞪着他,看样子似乎很不得给他一拳。“得得得,咱崩站在这让吹冷风,进去说去!你可得好好地把这些年来的情况给老子好好交代交代。”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凌寒拽进了公司大门。

两人在秦阳的办公室里坐定之后,秦阳便急不可耐地问:“我说老兄,这些年你消失了,不会就是一直混吧?”

凌寒犹豫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秦阳凝视着他,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五年前,面前这个男人还是个北大的一年级生,满脸的容光焕发,多么的不可一世!而如今,他的肤色深了,脸颊也微微凹陷下去,曾经那双灼灼闪亮的眸变得如此深沉幽暗,眉宇似乎间也被苍凉染透了。仅仅五年的岁月,竟然可以给予一个人这么大的变化。五年前的凌寒是个狂傲不羁的豪门少爷,而如今坐在他面前的,已然是个经历了沧桑的成熟男子。

他说到底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岁。那份沧桑,不应该属于这二十四岁的年龄呵。那个人死后,他大概就一直消沉着吧。今天他来找自己,难道是幡然醒悟了?

“阿寒,你说吧,有什么事儿需要哥们儿帮忙的,尽管说。”秦阳道。

凌寒迟疑地开口:“那么——我需要请你给我一个差事做。”

秦阳有些怔忡。差事?这个口中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竟然在低声下气地向自己讨一份差事?“怎么呢?没钱花了么?”他问他。

“是啊,”凌寒苦笑,“我说过我金盆洗手了。从那些帮派交易里脱了身,我哪来的门路弄钱来花?如今家里还有一个人需要我养活——”

“——谁?”

凌寒突然不说话了

“说呀,你要养活谁?徐子落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可能留下个孩子给你吧?”

凌寒的脸刷地白了,秦阳赶紧闭嘴,心中直骂自己缺心眼儿。徐子落这三个字,从许久以前开始,在这位大少爷面前就是个禁语,自己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出来了。

“阿寒,我、我没别的意思,你也别火——”

“那个人是他弟弟。”

“什么?”秦阳疑惑道。

“我找到他弟弟了,子落的弟弟,他仍然活在人世。”

秦阳愣了。徐子落的弟弟?那个让徐子落一直念念不忘的弟弟?呵,没想到茫茫人海中,还真能被凌寒那小子给觅着了。“怎么着,给哥好好讲讲呗,那小子长啥样儿,和我落嫂长得像不像?”

于是凌寒便把从酒吧相遇开始的整个过程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所以,秦阳,我需要一份正正当当的差事。我以后也不打算再混,我要好好地赚钱,帮子落抚养他弟弟,让他出人头地。你如果肯帮忙的话,就给我找个事做。”

“好啊,没问题!你不是写剧本的吗,我这儿正需要个编剧。你就尽快来上班吧,薪水的话一个月三万,成么?”

凌寒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秦阳这小子果然还是老样子,从小到大推心置腹的朋友,一点都没有变。也许变的只是他凌寒自己而已吧。“好的,明天我就来。”他点了点头道,“那么我先告辞了,我还有事。”他确实有事,家里的那个不听话的小孩还等着他会去管教呢。

秦阳点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性的微笑。“哥们儿,你早该来找我了。我要是早知道你两年来都在泥潭里陷着,肯定不会悠闲地坐在这儿任凭你自生自灭。你记着,不论发生什么,哥们儿就是哥们儿,有事尽管开口,哥们儿永远罩你。”

凌寒点了点头,与秦阳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很美好的东西存在的。

凌寒回到他自己的宅子,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徐子白好好地谈一谈。

他要好好地开导他,好好地教育他,好好地让他理解他哥哥当年的一片苦心。

可是他找遍了整个花园,找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徐子白的身影。他胸中突然一阵发凉——

那个倔强的孩子,在挨了打之后,怎么可能继续呆在这宅子里?凌寒这么想着,冷汗涔涔而下。他真糊涂,怎么就那么脑袋发热地跑出去了呢?他应该把门反锁起来,或者做点别的防护措施的!那个孩子这么一跑,会跑到哪里去?好不容易在上天的眷顾之下,在种种的机缘巧合之中,让他找到了徐子落的弟弟,如果再丢了他,可怎么办,怎么办?子落泉下有知的话,怎么可能原谅得了他?

凌寒慌乱中向茶几上匆匆一瞥,发现一张字条赫然躺在那里,惨白的,残忍的,安静的,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惊慌失措,他的愚蠢无能。

他拿起那字条,上面只有寥寥草草几行字:

我下贱,我无耻,我对不起我哥,我对不起天下人,更对不起你!所以你也省省力气不用来找我!我往泥里陷,你来拉我恐怕会脏了你这双高贵的手,所以你还是用你的纯洁的爱情去凭吊我那可怜的亡兄吧!

凌寒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仿佛那孩子冷嘲热讽的声音就在耳边响着。他去了哪里,他能去哪里?他仔仔细细地又审视了一边那张纸条,突然间呼吸便僵住了。

——我往泥里陷,你来拉我恐怕会脏了你这双高贵的手!

他在往泥里陷!他、他要回去做鸭子!凌寒猛地一个激灵,立刻飞也似地奔出门,向曾经自己经常混迹的那间酒吧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