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午夜撞见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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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桶白葡萄酒

(十三)一桶白葡萄酒

福图那特总是喜欢用肮脏的语言辱骂我,这让我感到非常厌恶和憎恨,我几乎想要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入死亡的深渊。为了报复他,我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福图那特自称是个品酒的行家,有一天,我告诉他,我重金买到一桶白葡萄酒,但我不知道这桶白葡萄酒是否物有所值,于是我邀请他到我家中品酒,将他引入了酒窖之中。现在,我可以实施我的那个阴谋了……

福图那特对我的百般侮辱,我都尽量忍住了。不过我在心中暗暗发誓,倘若再有一次,我一定要报仇雪恨。大家都清楚我的脾气秉性,我拿定主意要报仇,就一定会做到,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一雪前耻。这样的想法在我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我坚定不移地要行动。

没有想到可能的危险,只是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我决定要做得巧妙,让他猜不出是谁,不然这件事情就没完没了了。不用说,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会引起福图那特的怀疑和猜忌,我甚至像对待好朋友一样,对他笑脸相迎。直到现在他也没看出来我想要他死,但是,那是我想到他会送命才会笑得如此甜。福图那特是一个在某些地方让人敬重甚至敬畏的人,不过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认为他是品酒的行家。

众所周知,意大利人里面没几个是真正的行家,不过他们善于随机应变、见风使舵,再加上热络和显现出来的专业气息,往往能够迷惑英国的大财主,就连珠宝和古画,他也能口若悬河地谈上一阵子。不过对于品酒方面,他确实有自己的建树,这一点,我与他相同,尤其是意大利葡萄酒,只要能够办得到,就会大量买进。

一个热闹的狂欢节傍晚,我在暮色中散步时碰到了这位朋友。他热络地跟我打招呼,鼓起的肚子里装满了酒。这个人装扮得像马戏团里的小丑,紧身的杂色条纹衣,尖尖的帽子,上面甚至还系着铃铛。看见他,我真的开心极了,握着他的手,很长时间都没有放开。

我说:“嘿,老兄,见到你真开心。你今天看起来好极了,我可就不行了,对弄到的那一大桶所谓的白葡萄酒一点都不放心。”

“怎么?你弄到了一大桶白葡萄酒?这狂欢节期间,哪能弄到啊?不见得是真的吧?”他诧异地说。

“所以我不放心啊。真是糟糕极了,我简直笨透了,居然没跟你商量就付清了货款。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又怕错过这笔生意。”我有些沮丧地说道。

“白葡萄酒,你确定?”

“我不放心。”

“白葡萄酒?”

“是呀,是呀,我一定要确认究竟是不是。”

“真是白葡萄酒?”

“说是真白葡萄酒,看来你有事情,我就不麻烦了。我去找卢克雷西问问看,只有他才有工夫品酒,他会告诉我……”

“那怎么行,他?”福图那特不由得提高声音。

“有些傻瓜硬说他跟你的眼力难分伯仲呢!”

“走吧,咱们快走!”他听我说了那话,立刻架起我。

“上哪去?你不是还有事?”

“去你家地窖,我帮你看看。”

“老兄,这怎么行,你不是有事情?我去找卢克雷西吧!”我不着痕迹地想要推开他的手。

“没事儿,我没事,咱走吧。”

“这怎么行,就算你没事儿,那地窖又冷又潮,四壁都是硝,你的身体扛不住。”

“冷不要紧,你可真是上当了。白葡萄酒?说起来卢克雷西那家伙连雪梨酒和白葡萄酒都分不清。”不由分说,福图那特拉着我,向我家走去。我戴上了黑绸子做的面具,用短披风紧紧地裹住身子,由着他拖我去公馆。家里一个仆人都没有,都趁机溜出去过狂欢节了。我早些时候就对他们说,我有事出门,第二天早晨才能到家,让他们不准出门。尽管这样,我猜到他们一定是我前脚走,后脚就没影了,狂欢节的吸引力真是不小。

我从烛台上拿起两个火把,一个递给福图那特,一个自己握着,带领着他穿过几个房间,顺着长廊,走过一座长长的回旋楼梯向地窖走去。他紧紧跟着,小心翼翼地走着,他的脚步摇摇晃晃,走一步帽子上的铃铛就叮当作响。

我们终于来到了楼梯脚下,一起站在蒙特里梭府墓穴潮湿的地上。

“酒在哪?”他有些心焦地问道。

“就在前面了,你可要留神墙上的蛛网,他们在发光。”

他转过身来,醉醺醺地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那是硝?”他问道。

“硝,你咳嗽多久了?”我答道。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回答我的只有一段没完没了的咳嗽声。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

“哎,咱们还是回去吧。你的身体要紧,别再受了寒气。你有钱有势,又受众人仰慕,还深得人心,要是病了,可不是件小事。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再说,再说不是还有卢克雷西。”

“别说了。”他说道,“咳嗽有什么,我又不会咳死。”

“好,好,说真的,我可不是吓唬你,病就应该好好预防,要不喝一口美道克酒,去去潮气。”说着,我从一长溜酒瓶里,拿起一瓶砸碎瓶颈,递给他。“喝吧!”

他看了我一眼,将酒瓶举到唇边,又放了下来。他向我点点头,铃铛叮当作响。“让我们为周围长眠地下酒的干杯,为你万寿无疆干杯。”说着他喝完了酒,缠着我的胳膊往前走。

“你家地窖可真大。”他说。

“我们家是个大家族,多子多孙。”我答道。

“我忘记了府上的族徽,长什么样子?”他又问。

“不就是一个人的偌大的金色脚,踩烂腾飞的蛇,蛇还紧紧咬着脚后跟,背景是一片天蓝色。”

“那,那家训呢?”

“凡是伤害我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真妙!”由于喝了酒,他的眼睛亮闪闪的,走起路来铃铛又丁零当啷地响着,在空气中回荡。

我喝了口美道克酒,心里乱了起来。

一路上,我们沿着一条由尸骨和大大小小的酒桶围成的夹道,一直进到最里面。我又站住了脚,伸手抓住了福图那特。

“看呐,硝越来越多,就像青苔一样,挂满了拱顶。我们现在站在河床的下面,你看尸骨里还有水珠呢。咱们还是快回去吧,你看你咳嗽得这样严重。”

“没什么,”他说,“我们继续走吧,不过得让我再喝一口。”

听了这话,我又打开一壶葛拉维酒,递给他。他一口就喝光了,眼睛也顿时有了生气,嘻嘻地笑着,然后把酒瓶摔在地上,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因为不明白什么意思,我只是吃惊地看着他。见我没明白,他又做了一遍。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说。

“是啊。”

“那你就不是同道。”

“啊?”

“你不是泥瓦工。”

“我是,我是的。”

“你?不会吧,你是?”

“我是。”

“那暗号呢?”他问道。

“暗号?暗号就是这个。”我顺手从短披风里拿出了一把泥刀。

“你不要开玩笑,开什么玩笑,咱们还要往前看那桶白葡萄酒呢!”边说着,他边害怕地后退。

“好吧!”我收起了泥刀,伸手扶着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继续往下走,直到一个阴暗的墓穴。

那里空气混浊,让人窒息,火把也看不见火光,只剩下火焰。那个墓穴的最里面,又出现一个更狭窄的墓穴。这里四壁都堆着成排成排的尸骨,它们就这样一直高高地堆着,直到高高的穹顶,就像是巴黎那些大的墓穴一样。

里面的那个墓穴和这个相仿,不过有一面墙的尸骨早被推翻了,乱七八糟地堆着,变成了一个尸骨墩。搬开这堆尸骨,能够看见后面的后面还有一个像壁龛一样的地方,大约四英尺深,三英尺宽,六七英尺高。

福图那特举着昏暗的火把,尽力向壁龛深处仔细看,可是火光太微弱,看不到底。“接着往前走,白葡萄酒就在里面。要不,我去找卢克雷西?”

“哼,他那个充内行的。”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用醉鬼特有的摇晃脚步向深处走去。一眨眼,他来到了尽头,看见没有白葡萄酒,就皱着眉头发呆。过了一会儿,我把他锁在了墙上,墙上装着两个铁环,大概有两英尺左右。一个环上有一条短链子,另一个上面挂着一把大锁。不一会儿,我在他腰上拴上链子,他完全吓傻了,根本来不及反抗。我拔掉了钥匙,退出了壁龛。“你伸手去摸摸那墙,保证你能摸到硝,很潮湿的。让我再求求你回去?怎么你不回去?好,那我就得离开你了,不过我还得尽尽心,多照顾你一下。”

“白葡萄酒?白葡萄酒?”他依然没缓过来,惊魂不定地叫着。

“不错,白葡萄酒。”我边应着,边在前面提到的尸骨堆那忙活。我丢掉尸骨,挑出准备好的石块和水泥。用这些材料,靠着那把泥刀,我开始砌墙。连第一层都没砌好,我就意识到他已经醒酒了。最开始是传来一声声的嘶吼,那声音完全不像是醉酒的人的叫声。

接着是沉寂,不知道安静了多久。我开始砌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壁龛里面传来了铁链的晃动声,他在挣扎,一直在挣扎。在那阵当啷声中,我根本没心思干活。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听得更清楚,更享受那种曾经侮辱我的人苦苦挣扎的感觉,我坐在了骨堆上,直到周围再度归为沉寂。我重新拿起了手中的泥刀,不停手地砌上第五层,第六层,第七层。直到差不多和胸一样高,我又累了,于是歇了下来。我举起手中的火把,那一丝跳跃的微弱的光,照在了里面那个人身上。

突然间,那个人发出一连串的嘶吼,仿佛要吓退我,让我停下来。忽然间,我拿不定主意了,慌得直发抖。不一会儿,我拿起一把长剑,在壁龛里摸索,可仔细想想,又镇定下来。我的手放在了墓穴那坚固的建筑上,我安心了。等我再走回墙根,那人大声吵,我也对着他乱叫,用自己的音量压过他,比他更响亮。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他的嗓子就哑了,声音也变小了。已经半夜了,我也快干完了,我砌上了第八层,第九层,甚至第十层,第十一层。

终于要结束了,只要我再嵌一块石头进去,最后再抹上水泥,就大功告成了。我用最后的力量,托起那块沉甸甸的硕大石块。就在这时候,里面传出了凄厉的笑声,吓得我的头发和汗毛都竖了起来,好长时间,我才认出那是福图那特的声音。“哈哈哈!嘻嘻!这,真是个妙不可言的笑话,太好笑了。等我们到公馆了,好好笑个痛快,边喝酒边笑!”

“白葡萄酒。”我说道。

“对,对。白葡萄酒,还来得及吗?福图那特夫人他们不是正等着我们回去呢吗?咱们走吧。”他在墙那边说道。

“对,咱们走。”我说道。

“对,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走吧。蒙特里梭!”他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走吧。”可是再也没有声音了,再也没有回答。我再也沉不住气了,将火把顺着还没砌好的墙塞进去。可是只传来了叮当的一声。我吼道:“福图那特!”没有回答。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

可能由于墓穴里的湿气太重,我开始觉得恶心。我赶忙完工,把墙砌好了,然后把尸骨按照之前那样堆积起来。50年来,那里一直没有人动过,希望逝者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