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午夜撞见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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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与木乃伊对话 (2)

(二十)与木乃伊对话 (2)

这里我要说明一下,以下只要是有木乃伊参与的谈话用的全是古埃及语,而除了格里登先生和白金汉先生外,我们对这种语言都一无所知,因此他们就充当了我们的翻译。据这两位先生说,这具木乃伊的母语非常流利且动听,但我得说由于年代的变迁,这位埃及人对于当下的很多词语还是无法轻松地了解的。

例如,格里登先生为了让这位埃及人了解“政治生活”的内涵,他选择用炭笔在墙上画出一个站在讲台上,左脚朝前、右臂朝后、紧握双拳、仰望天空的绅士的样子,但这位绅士个子小小、衣冠不整。而白金汉先生为了诠释“假发”这个词的意思,更是将自己的假发拿下来,好让埃及人更清楚地了解。不难想象,格里登先生的这番解释,一方面包括了研究木乃伊对科学和人类发展带来的深远影响;另一方面则是为我们的行为对这位名叫阿拉密斯塔科的木乃伊所造成的伤害感到深深的歉意。

话音刚落,格里登先生就暗示我们可以继续进行研究了,于是旁隆洛医生又开始准备他的研究器械。而阿拉密斯塔科对于格里登先生最后的暗示似乎表现出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某种精神上的不安,不过他倒是直接表示他接受了我们的道歉。

于是他从桌上跃下,与我们一一握手言和。握手仪式一结束,我们就投身于修补阿拉密斯塔科身上那些被我们用手术刀造成的伤口,我们缝合了他太阳穴上的创伤,包扎好他的右脚,并用黑膏药对他的鼻尖进行了修复。

这时我们才发现,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阿拉密斯塔科全身微微颤抖着。旁隆洛医生马上从他的衣柜中取来各种样式的不同外套、背心、手杖等对他进行全面武装,但是由于身材太过高大,阿拉密斯塔科很辛苦地才把这些衣服穿到身上。不过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阿拉密斯塔科最终被穿戴一新。接着格里登先生挽着他的胳膊,将他领到壁炉旁坐下,仆人很快送上了雪茄和美酒。大家轻松地聊了起来,我们对于阿拉密斯塔科还活着的事实都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

白金汉先生首先说道:“我原以为你早就去世了呢。”阿拉密斯塔科吃惊地回答说:“怎么可能,我只有700岁多而已,我父亲可是活了近1000岁呢,而且他死的时候都是很清醒的。”

阿拉密斯塔科的话引出了我们一连串的追问,结果我们终于了解到,以前对这具木乃伊的估算完全错误。从他被放入埃勒斯亚斯附近的墓穴至今,已经过去了5050年零几个月了。

白金汉先生接着又问:“虽然我十分愿意承认,你其实还是很年轻的,可是我刚刚的问题与你的年龄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的是你被沥青包裹了这么长时间——”

“被什么包裹?”

“被沥青包裹!”白金汉先生重复了一遍。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在我那个时代里,我们都用氯化汞。”

旁隆洛医生继续提问:“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5000年前就已经死亡被埋在埃及,怎么今天又会复活,而且看上去脸色还很红润呢?”

“如果我真的已经死亡,那我现在肯定是一具没有反应的僵尸,因为你们刚刚用到的电流疗法实在太低级了。在我们那个时代,这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完成不了。总之,事实是我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可我的好朋友以为我已死去,于是就把我蕙存起来了。你们应该知道‘蕙存’的原理吧?”

“听说过,但不完全了解。”

“你们真是太愚昧了!现在我也不能和你们详细解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埃及,严格地说,蕙存就是让肉体功能无限期中止,当然这个‘肉体’不仅包括生理,也包括精神。因此我必须再强调一下,所谓蕙存最主要的就是让肉体功能立即停止,并保持无限期的中止。再简单一点说,就是指被蕙存者在蕙存前处于什么状态,就会一直保持同样的状态。而我因为幸运地拥有圣甲虫的血缘,因此我能活到今天,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圣甲虫的血缘!”旁隆洛医生失声喊道。

“是的。圣甲虫是一个显赫而人丁稀薄的世袭贵族家的标志,所谓‘圣甲虫血缘’就是指那个家族中的一员。”

“可这与你至今活着有什么联系呢?”

“这是因为按照埃及的习俗,尸体被蕙存之前必须被掏去内脏和脑髓,但是圣甲虫家族可以不遵从这个习俗,因此我可以避免遭受去除内脏和脑髓的命运。试想,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我估计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这下我明白了,”白金汉先生说,“而且我想我们得到的那些完整的木乃伊一定都属于圣甲虫家族。”

“这毋庸置疑。”

“我想,”格里登先生温和地说,“圣甲虫一定是埃及诸神之一。”

“什么之一?”阿拉密斯塔科忽然站起惊声问道。

“诸神!”格里登先生重复了一遍。

“格里登先生,听你这么说我真感到羞愧。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哪个民族敢说自己不是只有一个神的,但圣甲虫和灵鸟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一种通灵符号而已,正如其他的生物对于其他民族的意义一样,我们只是希望通过它们表现出我们对于那唯一的创造者的崇敬。因为这位创造者太伟大了,我们无法直接向他表示崇拜之情。”阿拉斯密塔科说。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旁隆洛医生首先打破了沉默,“根据你的解释,在尼罗河畔的那些墓穴里很有可能还存活着圣甲虫家族其他的木乃伊。”

“这一点毫无疑问,”阿拉密斯塔科回答,“所有被蕙存前是活着的圣甲虫家族成员,现在一定也还是活着的。当然有些故意被蕙存的人也很有可能因为解存者的忽略,至今仍躺在墓穴中。”

我马上问道:“你能解释一下什么叫‘故意被蕙存’吗?”

“荣幸之至,”木乃伊从容地打量我一番后,回答了我这个第一次提问的人,“在我那个时代,我们的平均寿命是800岁左右,若无意外发生,基本没人会在600岁之前死去,当然也有人能活到1000岁以上,正如我的父亲,不过大部分人都在800岁左右。

“结合我刚刚跟你们说到的蕙存原理,我们那里的人基本用分期生活的方式来过完自己的一生,因为这对科学和历史来说都大有益处。

“我举个例子,比如一位历史学家,他已经500岁了,他呕心沥血地写成了一本书,然后他请别人把他蕙存起来,之后给他的解存人留下指示,比如500或600年后再将他解存。等到他复活后,他就会发现他的巨著早已变成其他人肆意争论的对象,同时他也可能发现,那些所谓的注解者其实是在曲解他的原意,以至于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著述了。此时,他就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知识,着手改变当代人对他的误解和扭曲。而也正因为有这样不同时期的哲学家、历史学家,我们的历史才不至于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这时旁隆洛医生起身拍了拍埃及人的手臂,说:“对不起,我可以打断你一下吗?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刚才说那位历史学家亲自纠正关于他那个时代的传说。我想问的是,按平均数来看,这些神秘经正确的部分一般能占到多大比例呢?”

“神秘经,这个词用得好!不过就过去的情况来看,正确率几乎为零,也就是说几乎是大错特错。”

医生继续问:“可是,既然你已经在墓穴中待了5000多年,那我可以说你那个时代的历史至少在人们普遍感兴趣的问题上,现代人应该是有足够认识的,至少有和你知道的一样的部分啊。毕竟这个世界的创造仅是在你那个时代1000年前开始的。”

阿拉密斯塔科没有听懂医生的问题,在大家的解释和不断地复述中,阿拉密斯塔科才大致明白了问题,接着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得说,你的这些概念对我而言都太新了。在我那个时代,我们都没有这样的想法,比如我们从不认为宇宙有个开端。我还记得曾经有且只有一次,一位智者暗示过我们有关人类起源的事情,而当时他也提到了你们刚刚说的‘亚当’这个名词。但是智者当时应该说是从广义上使用的这个词,正如几大群人类的自然发展和几个不同区域的自然发展一样。”

大家都有些不屑地耸了耸肩,西尔克?白金汉先生在轻蔑地看了阿拉密斯塔科的后脑勺一眼后,发表评论说:“你们那个时代的寿命长度,和你们那分期生存的生活方法,我相信这些肯定都有利于知识的扩展,因此我敢说与我们现代人相比,尤其是与新英格兰人相比,你们是相当有智慧的。但是你们所有科学项目方面都不是很发达,我想这只能归因于你们的头盖骨太大了。”

“我不得不说,”阿拉密斯塔科谦逊地说,“我对你刚刚说的‘科学项目’并不是很懂,它指的是什么?”

于是我们又发挥全部知识为他解释各种诸如骨相学之假定和动物磁性说等科学内容。而在听完我们的介绍后,阿拉密斯塔科也给我们说了一些鲜为人知的逸事。随后我问阿拉密斯塔科,在他那个时代能否计算出日食和月食。他骄傲地回答说:“当然能!”接着我们又交流了一些有关天文学方面的知识,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朋友对我耳语道:“你最好去看看托勒密的书,和普卢塔赫的月相说。”

而在我与木乃伊谈到凸透镜和凹透镜的制造时,我那位寡言的朋友又请我看看狄奥多?赛古卢斯的书,至于阿拉密斯塔科,则只是以问代答,甚至反问我们现代人是否拥有能雕刻出像埃及风格的贝雕那样的显微镜。就在我思考答案之时,旁隆洛医生突然丢脸地嚷道:

“请看看我们的建筑!纽约的鲍林格林喷泉!华盛顿的国会大厦!”

接着医生又详细谈到这些建筑的宏伟,像是国会大厦光是门廊就有42根直径5英尺、间距10英尺的圆柱。阿拉密斯塔科遗憾地说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些建于史前时代的建筑的精确尺寸了,只记得在他进入墓穴前,那些建筑的废墟依然挺立在底比斯城西面宽阔的沙土平原上。

不过说到门廊,他倒是提到一个叫卡纳克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神殿,该神殿的门廊由144根周长37英尺、间距25英尺的圆柱构成,估计里面塞进两三百座国会大厦也不是不可能的,而这在他们那里还只是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建筑。但是阿拉密斯塔科仍然被迫承认我们的鲍林格林喷泉还是很有特色、很精巧的,就是在埃及或者世界上其他地方这样的建筑也不多见。

这时我又请阿拉密斯塔科谈谈对我们的铁路的看法,他对我们的铁路大加批判,指责它们不结实,设计不合理,结构粗糙,等等,总之与古埃及不可同日而语。接着我们对于机械动力、钢、民主、蒸汽等都进行了一番讨论。

就在我们越发暴露出自己的浅薄之时,旁隆洛医生替我们解了围,他质问阿拉密斯塔科:“古埃及人是否妄想在所有重要的领域甚至服装上都与我们现代人一较长短?”阿拉密斯塔科听后,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无言以对,于是我们又恢复了元气,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不久我们礼节性地朝他点点头,告辞离开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我马上上床睡觉。3个小时后我起床记下了这件事,我感到我的家、我的妻子、我生活的19世纪,都让我厌烦不已,我确信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同时我也急切地想知道2045年谁会当美国总统,因此我刮完胡子,喝完咖啡就去找旁隆洛医生,期望他能把我制成木乃伊“蕙存”2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