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快步走到大门口,回头道:“殷兄台,你和我一起进来!”
不用他说,殷九乘也在外面待不住,跟在他的后面,两人一起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他俩刚进去,丁丹若向外面看了眼,低声道:“女人生孩子,男人都跑来凑什么热闹!”砰地将大门关上了!
站在后面的人听不到丁丹若的嘀咕,可站在前面的人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不免都有些尴尬,不少人心中便想:“这小姑娘说话当真岂有此理,我们哪是看女人生孩子来的,我们是看小观音来的!”
念苦假装没听见,转过身,对众人道:“小观音已然进去,菩萨要先示谕与他,然后他才能解产妇之危。各位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在此处诵佛,以诚心感动上苍,助小观音一臂之力吧!”
哈米提道:“不错,正该如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大家快快诵佛,救那产妇一命吧!”
白马寺里的僧人当即跟着念苦念起经来,而围观的其余人等,也都开始嘟嘟囔囔地念起阿弥陀佛来!
一开始,大家念的声音还都不大,可突然间,殿里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殿外众人诵佛之声立止,稍稍停顿片刻,大家又开始念佛,声音却响亮起来!
深更半夜,院里院外数百人,个个都高声诵佛,声音嗡嗡,大得惊声,深夜之中,传出好远好远!
王平安进了大殿,快步走到香案前,见九夫人身上盖着好几床大被,那四个新生的幼儿被包得好好的,放在香案的另一头,柯莲雾忙得满头是汗,又要照看孩子,又要照看大人。
王平安道:“不行啊,这样不行,她们两个人手不够,没法照顾好这母子五人。殷兄台,你得赶紧派人回去一趟,把你家的仆妇找几个来!”
殷九乘跑到九夫人的跟前,拉着她的手,回过头对王平安道:“刚才我已经派人回去了,只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也不费什么事!”
王平安嗯了声,伸手打开盖在九夫人身上的被子。刚才他们一大群人拥进来时,曾带来不少的被子和用具,九夫人生产之后,柯莲雾和丁丹若怕她受风着凉,便在她身上盖了好几条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一打开被子,就见九夫人通体湿透,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王平安一皱眉头,问道:“她是不是泻腹了?”
柯莲雾忙点头道:“是啊,止不住的泻,我们实在弄不了她了,只好叫少爷你进来!”
话音刚落,九夫人一偏身子,哇地吐了起来,王平安正好站在她的身边,被吐得一身都是,腐臭不堪!
丁丹若啊地尖叫起来,忙给王平安擦衣服,叫道:“少爷,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王平安道:“现在哪还有功夫管衣服啊!”他伸手去摸九夫人的额头,又去探试了她的腋下,摇头道:“天气虽热,但她却不是正常的出汗,这是盗汗啊。我得看看她的便溺……”
不等他去翻九夫人的身子,柯莲雾便递过来一条手巾,小声道:“止不住了,只好用手巾去擦,有多少擦多少!”
王平安看了眼手巾,见手巾上的便溺非常之黄,而且极其恶臭,与正常便溺大不相同。他摆了摆手,让柯莲雾将手巾拿开,转头去问殷九乘,道:“今天你都给她吃过什么了?”
殷九乘的汗珠子噼啪往下掉,看一眼九夫人,又再看一眼孩子,慌得丢了神。听王平安问话,他呆了呆,这才道:“和平常吃的一样……啊,吃了几个桂园,这是好东西,朋友特地从外地捎过来的,还有就是喝了一些熟猪油,老大给熬的!”他说的老大,指的是大夫人。
王平安一愣,道:“吃了熟猪油,怎么让她吃这个?”
殷九乘有些茫然地道:“老大见她这几天就要生产了,所以特地给她熬了不少猪油,我的夫人们生产之前,都要吃这个的呀!”
在现代,当然很少有产妇在生产之前去喝熟猪油,而在唐朝,或者说在古代,产妇生产前,如果家里条件允许的话,都要喝些熟猪油,这是用来养力气的,免得到了生产时费力太多,导致脱力。而且熟猪油还不是哪家人都能喝得起的呢,只能是有钱人家才能给产妇喝这个,属于顶级营养品!
王平安哦了声,他的额头上也全是汗,任由汗往下淌,喃喃地道:“吃了桂园,喝了熟猪油……唉,这个这个……”
现在的九夫人,脸色潮红,身子不停地动着,似乎怎么躺都不舒服,胳膊和大腿就象是没地方安放一般,不停地扭动,嘴里喔喔地好象是在说着什么,却又听不清她到底说的是什么,有点象是在说梦话的样子!
王平安心想:“呕吐,腹泻,又盗汗,这是产后三急啊!今天这九夫人可没少遭罪,又是颠簸,又被抬着到处跑,还在大殿里连生了四个孩子,她要是没毛病那才怪了!”
伸手去给九夫人号脉,又扒开她的嘴看舌苔。王平安道:“这个症状可是够危险的呀,虽然六脉滑而有力,但舌苔厚腻,这是阳明滞积、脾胃升降失序之症。”
殷九乘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道:“有危险吗,能不能治好啊?小观音,你快快求观音菩萨显灵吧,不能让孩子刚出生,就没了亲娘啊!”
王平安心道:“估计用抵圣散可能不行,得另开方子!”他叫丁丹若拿纸过来,见还是那些印着观音像的纸,叹气道:“真是躲也躲不过啊!”
提笔写了张方子,他道:“这病如果不及时治,怕是以后要落下病根儿,但只要药对症了,那么指日即愈,顶多服用两剂就能好。”
殷九乘接过方子,念道:“藿香梗,姜半夏……”
王平安道:“你就别念了,我直接告诉你,这个方子是用来芳香化浊,消滞和中的。你难道信不过我吗?”
“不不,我哪能信不过小观音你呢!”殷九乘忙拿着药方跑到门口。一打开门,好么,一阵阿弥陀佛之声,扑面而来,他的眼泪顿时又下来了,好人啊,都是好人啊,我家小九有病,竟然这么多人为她祈福!
他扬着方子,叫道:“快过来个人,拿方子去抓药,快点儿!”他家的仆人连忙跑过来,接过方子,便就要走。
忽然,王平安把脑袋探了出来,叫道:“刚才我忘了写,这个方子需加药引,要用桂圆壳九个,炒制好的那种!”
仆人连忙答应一声,这才挤出人群,一路快跑地走了。
王平安把门又关上,对殷九乘道:“你的九夫人吃了桂圆,得用桂圆壳消果肉之滞,我刚才只顾着开药,忙忙乎乎的,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殷九乘道:“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多谢小观音,多谢观音菩萨!”
王平安有心想和他再说几句,想了想,又忍住了,并没有说出来。其实,产妇生产之后,往往体力不支,再加上各种不利因素,在医疗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死亡率是很高的,新生的幼儿往往也是如此,这种情况直到二十世纪初,才得以解决。当然,关于危险性就没必要和殷九乘说了,免得他再徒增恐惧。
他俩又回到香案前,照顾九夫人,和那四个新生幼儿。过了不大会儿的功夫,有人敲门,是殷家的仆妇到了,还跟来了好几位夫人。有了她们帮忙,王平安这才松了口气,打开大门,想出大殿。
这回他再一出来,轰地一声,就听院内众人齐声道:“阿弥陀佛,小观音你治好产妇的病啦?”
王平安把脚又缩回去了,砰地把门再关上,问道:“这大殿有后门吧?”
殿内众人谁也不知,王平安小跑到了殿后,见一座巨大的屏风之后,果然有个小门,他赶紧打开门,从小门里跑了出去。没办法,只好跑路了,可受不了殿前那些人了,也实在太热情了些,这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围在外面干啥呀,就那么闲吗!
跑回了自己住的精舍,也没胃口接着吃饭了,取过水盆,拿手巾擦了擦身,这便上床睡觉!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人推他,睁眼一看,竟是老和尚念苦!
念苦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笑意,道:“小观音,你竟然从后门溜走,害得大家在殿外枯等,实在不该!很好,这里倒也清静,不如老衲陪你一起睡吧!”
王平安毛骨悚然,吓得一激灵,直接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有没有搞错,白马寺里还有这风俗呢?要是找个美女来侍寝,那还差不多,哪有找个和尚来侍寝的,还是个这么老的!
念苦见他跳起来,笑道:“小观音,你不睡了?这样也好,既然不能联床夜话,那么挑灯夜话也成啊,不知小观音你对《观音经》有何了解,可否为老衲讲解一二?”
王平安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找自己聊天来的,可把他给吓了一跳。他道:“《观音经》,这个我倒是不太了解,以前从未读过!”
念苦哦了声,道:“你是观音菩萨的灵智肉身,这《观音经》是非读不可的。这样吧,便由老衲为你讲解,你看如何?”
王平安坐回床上,皱眉道:“主持亲自为在下讲解,那是在下求之不得之事,可今天太晚了,改日再讲如何?”
念苦这回倒是好说话得很,并不纠缠,点了点头,起身道:“也好,以后日子长着呢,不急在一时。等老衲为小观音剃度之后,奉你做了本寺主持,那时再讲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