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低头不语,心里想着自己就是那个被扔的货。那宦官却没有立即进去,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王平安,笑道:“这位可是徐州来的王平安?”
王平安忙道:“回这位大人的话,在下正是王平安,见过大人!”
这宦官笑了笑,摇头道:“咱家又不是米公公,你不必叫咱家大人。对了,尉迟大人前些日子献上一套升仙术,听说是你在梦中得到小神仙的指点,从而学会并教给他的,可有这事?”
王平安呃了一声,硬着头皮道:“是,在下经常做梦,梦见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让大人见笑了!”
这宦官点了点头,却道:“不过咱家却觉着这套升仙术,有点象跟人打架的拳法呢?”说着,他摆了个姿势,正是野马分鬃式,他道:“这个招式,咱家怎么瞧着,怎么象要卸人的下巴!”
升仙术就是太极拳,虽然王平安已经教的象太极****,但基本拳路是不变的,这招野马分鬃式,如果用在和人比武过招,确是可以打人的下巴,如果对手不小心些,被抓住了下巴,那的确是会被卸掉下巴的!
王平安微微一怔,轻轻拨转话题,不答反问:“大人眼光了得,这套升仙术既可健身,又可防身,如遇盗贼,可不正好击贼么!原来大人竟是此中高手,难不成昔日出身行伍,是位将军?”
这宦官年轻时是个泼皮,俗称恶少年,欠了赌帐还不清,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索兴净身入宫,没有哪个债主敢进宫向他要债的!
听王平安挺会说话,这宦官笑道:“也算是吧。来啊,给平安小神医递上条手巾,让他擦擦汗。”侍立在旁的小宦官们,忙从器具里拿出一条手巾,浸湿了递给王平安。
王平安确实热得不行了,谢了一声,拿过手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脖子,手巾在胸口停了停,这才将手巾还回,但却不是给小宦官,而是给的这个大宦官。
这宦官接过手巾,顿觉手里一沉,心中大喜,不是铜钱,而是黄金,这少年好生会做人啊!不动声色地,将黄金揣入怀里,将手巾扔还给小宦官,道:“好生伺候着!”又冲王平安一笑,这才转身回了屋内。
原来,李治这人性子有些软弱,遇到问题,并不想着去解决,而是往往能躲就躲,他今天看到了好诗,正是开心之际,怕坏了兴致,怕王平安是个恃才傲物的人,他很讨厌这种人,刚才米小苗进来通报时,他就有些犹豫,该不该现在就见。
身为宦官察言观色是基本功,这宦官便借着出来送诗的由头,来看看王平安。如果他给王平安手巾,王平安要是象别的士子那样,又是推辞,又是感谢,又是说这是太子的手巾,草民可不能乱用啊,罗罗嗦嗦一大通。那他直接就会回去,劝太子改日再见吧,也不急在一时,别打扰了今天的好兴致。
可一见王平安很随和,没那么多的臭毛病,而且相当地会做人,这宦官心中欢喜,这种人物正对太子殿下的胃口,不招人烦,而且更对他自己的胃口,只要是黄白之物,便统统对他的胃口。
屋里,米小苗正口沫横飞地说着他在徐州的见闻,什么他为了太子着想,要去试试王平安的本事,又怎么精心挑选,特地找了一个有疑难杂症的病人,生的是对口大疮,然后王平安又是怎么治的,徐州百姓又是如何的修理自己,足尺加十的说了出来,竭尽全力地把自己说成个小丑儿!
他越贬低自己,李治越爱听,听得哈哈大笑,心情更好了,指着米小苗道:“你呀,你呀,真是个狗才,这般的喜欢自作聪明,丢人了不是。你以后非得被人当笑话讲不可,人家一提起王平安,便会也提起你这个狗才!”
米小苗要的是什么,他要的就是这个!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道:“谁说不是呢,奴婢这次丢人可丢大发了,为给了殿下办好差,把奴婢那仅有的一点点小脸面,都给丢光了!”
李治嗯了声,道:“你虽是个狗才,对孤却是忠心的。下去吧,这一路辛苦了,好生休息几天,再来当差。”
米小苗大是感动,满脸即将要痛哭流涕的表情,很用力地“忍住”不哭出声,躬身行礼,道:“奴婢不辛苦,只要是为殿下办事,就算舍了这条狗命,奴婢也在所不惜!”
这话要是对皇帝说,皇帝肯定会不耐烦,可对李治说,李治却很爱听,而且还信了,道:“下去领二十贯钱,好生休息,去吧,去吧!”
米小苗倒退出殿,正好碰到那回来的宦官,连忙将身子俯低,满脸陪笑,这宦官只微微冲他点了下头,便来到了李治的跟前。
这宦官轻声道:“殿下,奴婢再才出去,看到了外面的王平安。哎呀,这王平安竟给奴婢一种感觉,似曾相识啊!”
“哦,似曾相识?”李治笑道:“你怎么会见过他?”
这宦官一脸的茫然,道:“看见他,有种以前看秦府十八学生的感觉,但他到底和哪位学士相近,奴婢老了,脑子糊涂,竟想不起来了!”
王平安的性情与杜如晦极其相似,尉迟恭早就说过,往来书信也提过,宫里哪有秘密,这宦官当然知道,他拿了王平安的好处,自然就要说上几句好话。
果然,李治笑道:“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早听尉迟爱卿说过,他象克明公。很好,传他进来,孤要见他!”
尉迟恭说过一万遍也没有用,他不见得能想得起来,可身边人只提一句,他立时就记起这回事了,他跟谁熟,就信谁的话。
这宦官连忙出去,笑着将王平安引了起来,偷偷对王平安道:“行礼之前,先看一下殿下。”
王平安轻轻点了点头,这是在指点我啊,看来黄金没白给!
一进大殿,王平安目不斜视,先看向书案后的太子李治,就见这位以窝囊之名,名垂史册的大唐高宗,全无半点史书上说的病态,面色红润,相貌英俊,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正双手放在案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王平安上前一步,撩起衣襟跪倒,道:“草民王平安,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治心中却想:“咦,他看我,举止平和,一点不象别的士子,倒头便拜,颤颤怯怯的样子!”他的性子也很温和,抬手虚扶,道:“免礼,王爱卿不必多礼!”
王平安却仍旧将大礼行完,这才挺直身子,又看向李治!
李治心中大喜,他又看我,他果然和别的士子不一样,真的和克明公相似啊!
其实,李治并没有和杜如晦有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杜如晦去世时,他还是个幼儿,对于杜如晦的一切,都是听的传闻,但恰恰是听的传闻,而非真的接触过,没了真实的比较对象,所以他才会大喜!
杜如晦见李世民时,那时时唐政权还刚刚建立,敌国强大,唐政权能不能长久的存在,还是个未知数,而李世民的年纪和现在的李治差不多,又非长子,地位并不巩固,在当时的情况来讲,并非是最好的投靠对象!
但杜如晦那时却很有名了,他来见李世民,属于双向选择,在李世民选他的同时,他也在选择李世民。在这种情况下,他先看看李世民,就很正常了,是稳重的表现,没有上来就磕头,大叫臣以后就跟着殿下你混了,定要保殿下成为一代英主!李世民对于这种稳重,是非常欣赏的!
至于日后,李世民当了皇帝,而杜如晦当了宰相,别人便将他俩当初见面的事,生搬硬套地编成了名臣遇明主的佳话,越传越离谱儿,说得多了,自然也就成真事儿了!而李治听到的,就是这种走了样儿的传闻!
李世民是李治终生的榜样,无时无刻不想着学习父皇,虽然别人学得比他还象,以至于他把老婆当成了爹,乖得不得了,可现在他还是有样学样,努力向李世民学习的!
王平安看自己,这岂不是历史重演,自己就是年轻时的父皇,而王平安就是年轻时的杜如晦啊!
李治从书案后转了出来,大步来到王平安的跟前,将他拉起,满脸笑容地道:“王爱卿,你就是孤的克明公啊!”他一兴奋,便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李治心里是明白的,但王平安却听得莫名其妙,太子怎么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哪里知道尉迟恭替他使劲地吹嘘,而米小苗使劲地证明他有事,就在刚刚那大宦官还替他“提醒”了李治,前后如此多的铺垫,李治有这么一句话就不奇怪了!
李治拍着他的手,把王平安想象成一代名相,而自己就是英明的父皇,他笑道:“孤听说你要考医科?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你必须考进士,孤日后的左膀右臂,岂能不是进士出身!”
王平安差点把嘴咧开,茫然不知所措,实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那宦官陪着笑脸,小声道:“无病的赈灾新法确是了得,奴婢听说,皇上已经下旨,以后就要按此例实行了!”又提醒了一下李治。
李治笑道:“无病,这个字就是父皇给你取的啊,连父皇都夸过你呢!”他越看王平安越顺眼,忽然问道:“无病,你会写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