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们哦地一声,声音齐刷刷地,无不惊讶,一场诗文会罢了,虽然盛况空前,但也不至于能让太子前来观看,而且还是携了三位公主到来的!
正好大家没有起身呢,免得费二遍事了,见车驾停下,不等太子李治下车,士子们便齐声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车门一开,李治向外看去,见园外黑压压地跪着一大片的人,足足有上千之多,他心中竟有几分感动,低声道:“孤久居深宫,少有出游,竟一直不知在士子们的心中,孤是这么的重要。”
他回头,向车里的三位公主道:“你们看这些士子,竟然大清早的,就跪在园外等候,真是难为他们了!”
高阳公主一皱眉头,心想:“对外人,咱们可从来没说过你要来,他们如何能早早等在这里?肯定不是来迎接你的!”
眉头迅速展开,高阳公主笑道:“太子哥哥,你以仁厚待人,又喜欢有才学的士子,这事早就传遍天下了,士子们都把你看成知己一样看待呢!”
高阳公主借着李治的势力,派人在长安城里挨个寺院的寻找俗家弟子,不想在灵感寺却碰到了个大钉子,被史忠臣狠狠地给扎了回来,但同时她明白了,原来白马寺的念忧,就是被李治召进长安的那个王平安,而这场诗文会,就是为他召开的!
史忠臣为人何等老辣,他可是当年李世民在宫里的内应,就连李建成那样的人杰,玩阴谋诡计都没玩过他,何况一个小小的高阳公主!他一旦发现事情不妙,高阳公主极有可能要做出有辱皇家的事来,立即使出手段,将这个可能性掐灭!
李世民只是让他派人暗中盯梢,观察吴有仁的动静,但他却多下了一道命令,不许人接近灵感寺,尤其是高阳公主派去的人,但房遗爱派去的却可以进去,早点让房驸马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有利无害,至少可以推迟丑事发生的时间。
所以灵感寺那几天,去的人才会越来越少,倒并非是王平安等人猜想的那样。不是有人要修理他,反而是史忠臣在保护他,免得他犯下大错,最终被送上法场!
高阳公主还以为父皇知道了这件事,心中十分害怕,这些日子相当地消停,但她不敢对王平安如何,却敢对房遗爱如何,这几天不停地找茬儿,和房遗爱怄气,弄得房遗爱心里也是极其的不爽,可却又无可奈何!
小宦官放下踏板,李治慢慢从车上走了下来,冲士子们摆手笑道:“各位爱卿,大家快快免礼平身,劳你们在此等候,孤心中着实不忍,着实不忍啊!”
他倒没象李恪那样,对谁特别的亲热,可也没对任何人有无视的态度,很平和,只要是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愉快,虽然是误会了众人的礼数,但他这种态度,却是让士子们的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太子就是太子,待人和气,可不象吴王那样,只对王平安亲热,对别人却是漠然。
李恪见李治也来了,心里哼了声,暗道:“他们跪的可不是你,而是我!”满面含笑的过来,给李治行礼,笑道:“九弟,你也来了,可是来芙蓉园散心的?”
李治咦了声,全礼相还,他虽是太子,但对哥哥却是极为尊敬的,道:“三哥,你也是来参加诗文会的?”
李恪假装不解,道:“诗文会?哦,原来这些士子聚集在此,是要开场诗文会啊!我到是不知,只是偶尔路过,巧遇而已!”
“当真巧得很了,三哥大清早的不陪着三嫂,却跑到芙蓉园里散心,可是和嫂子吵架了?”高阳公主也下了车,她对李恪也算亲近,随口便开了句玩笑。
李恪却不太喜欢这个玩笑,眉头一皱,没说话。高阳公主的身后,跟着巴陵公主,她这时也下了车,看到李恪,招了招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治见士子们还跪着,忙道:“起来吧,都起来吧,不用这么多礼!啊,无病,你也在这里,孤刚才在车上还想,今天定会见到你呢。最近如何,可曾再写新诗?”
王平安刚才没给李恪跪,这回却不得不给李治跪了,他就势站起身来,笑道:“草民才疏学浅,肚子里没有墨水,可是再做不出诗来了!”
李治上前拉住他的手,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这难道不算是新诗?孤在宫里都听说了,你连相思病都能治呢!”
巴陵公主为人泼辣,下车之后,见到这么多人,笑道:“哎哟,这么多的风流人物,可是来接妹妹的?”
高阳公主回头啐了一口,道:“姐姐莫要乱说话,他们是来接太子哥哥的,哪里是来接我的?”她心中有鬼,巴陵公主随便一句话,就将她说得起了反应。
巴陵公主却笑道:“谁说是来接你的了,好会自做多情,我说的妹妹,可不是说你!”她回过身子,伸手入车,轻声道:“小妹,到芙蓉园了,下车了!”
一只略显瘦弱的雪白小手,伸出了车外,扶住了巴陵公主的手,紧接着一个少女的脸庞出现在车门旁,这少女只露出半边脸,大大的眼睛,轻轻转动,看向车外的众人,目光清澈,不带半分杂质!
园外的士子们,这时都已经站起身来,对于公主,不能说人人都见过,但有不少人还是见过的,比如说高阳公主,她是来者不拒,只要士子长得顺眼些,她就会见见,而巴陵公主为人低调些,却酷爱打马球,经常离了公主府,在外面的球场玩耍,不少士子远远的也瞧过她!
可衡山公主,却从来没有出过皇宫,外人对她向来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
衡山公主今年虚岁十五,是皇帝李世民最小的女儿,同时更是长孙皇后的亲生幼女,别的公主最小也要过了十岁才会有封号,而唯独她,九岁时便有封号,从这点上可以看出,在李世民的心中,她是最有份量的。
这还不算,李世民为了她,竟然干出了悔婚之事,而且为了表明他悔婚有理,竟还叫人刻了块石碑,将原因写明,召告天下,说他不是因为疼爱女儿才悔婚的,而是因为准驸马……准驸马是没错的,但他死掉的爹,却被挑出错了。
被悔婚的不是别人,便是大唐名相魏征之子。为了给这个幼女找个好驸马,李世民当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连已经死去的魏征的毛病都能挑,可谓对她溺爱到了极点!
衡山公主是最初的封号,日后李治登基,改了她的封号,新封号叫做新城公主。她是李世民最安份,但也最苦命的一个女儿。
衡山公主谈及婚嫁多达三次,改嫁一次,用这时代的眼光看,是极不幸福的,可能是命运多难的缘故,又加上身体不好,她在三十岁时就去世了。
由于她是得急病死的,死的突然,李治没有心理准备,得知幼妹病故,狂怒之下,杀驸马全家,全族流放,这是李治一辈子当中,杀人杀得最痛快的一次,没有半分犹豫!
而衡山公主死后,是以皇后的礼仪下葬的,这是唐朝女子死后的最高葬礼标准,也是史书记载中唯一的一例,再没有其他人,享有此殊荣了!
衡山公主人在车中,只露出半边脸,眼睛只扫了一下园外的士子,可她的目光看到谁,谁的心头便是猛烈跳动!士子们表情全不相同,有的瞪眼,直勾勾地看着,大大失礼,而有些则看了一眼,便把头低下,然后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瞄,神情猥琐!
王平安便站在车旁,被李治拉着手,他也看向衡山公主,心想:“好个美少女,我来这时代也有些日子了,可这个少女之美,却是生平罕见,实是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女孩子能长得如此精致,如此美丽!”
他的两个小丫头,柯莲雾艳光四射,容貌绝丽,可和衡山公主一比,却少了三分灵气,而丁丹若秀气是够秀气了,但却比她少了几分华贵,气质上差得太多!
王平安倒是没想太多,也没时间想得太多,手被李治拉着,眼睛却看着衡山公主,一不小心,竟忘了眨眼皮!
车中的衡山公主半边小脸上,现出一丝红晕,把手又缩了回去,轻声道:“我在车里等哥哥姐姐们,就不下去了!”声音柔婉,十分悦耳。
巴陵公主却笑道:“小妹,这是怎么了,怎么腼腆起来,既然来了,哪有不下车的道理?”
衡山公主却小声道:“外面好,好多人呢!”
李治哈哈一笑,他非常疼爱幼妹,见幼妹害羞,忍不住打趣道:“无病,你的诗文是好的,现在孤命你写一首诗,要能流传千古的那种好诗。写得好,请得公主下车,孤就让你进崇贤馆,从此陪伴在孤的身边,写的不好……那我们现在上车就走,再不理你了!”
士子们听到李治说出这种话来,无不啊出口来,齐声惊叹,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崇贤馆是东宫的书房,能进入那里,毫无疑问就会成为太子的心腹,日后新朝的栋梁,说不定用不了三十岁,就能当上宰相啦!
王平安看了一眼高阳公主,心想:“原来你就是感业寺后山的那个女子,竟然是位公主,房遗爱的老婆不会就是你吧?”
见高阳公主竟目不转眼地看着自己,他把头一低,不愿再表现出什么“才华”,以免被缠上。
王平安想了想道:“公主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草民实在想不出新诗来赞美,不过流传千古的诗,倒是能说上一句两句的。”
李治看了看车里躲着不见人的衡山公主,笑道:“好啊,也可以,你且念来听听,是哪几句古诗?”
王平安清清嗓子,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诗经》中的名篇,简而言之,便是美丽的少女啊,你如此的可望而不可求,能再让我看你一眼吗?
诗一念完,李治脸色大变,而后面站着的李恪,脸色也是突变,高阳公主看向王平安的眼神顿时就变了,而巴陵公主则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王平安,目光中尽是古怪的神色,很有点类似那种“臭流氓,看我不扇你”的表情!
可别人就不一样了,士子们听到王平安念出这几句诗来,无不拍手叫好,他们刚刚在心中,也在想着如何赞美车中那位美丽的公主,却想不出好词儿来,可王平安几句诗一念,立即让他们大感赞同,《诗经》里的这几句诗,将那种朦胧之美,描写到了极处,此情此景,完全符合,半点不差!
高阳公主心中苦涩,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当她得知此王平安,即是彼念忧时,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当然此时别人已经开始怀疑了,她只好拉了巴陵公主一起来,又拉了最受疼爱的幼妹,希望能在她们的陪伴下,“不动声色”地接近王平安,探讨一下人生,说说生活中的幸与不幸!
可现在她却大大后悔了,不成想王平安对她没有半点的意思,却对幼妹产生了大大的意思,竟然还叫出了幼妹的名字!
衡山公主,李伊人!长孙皇后亲自为她取的名字,名字出处,便是《诗经》!
唐朝公主的本名,是绝不外传的,就连正史里都要避讳,不会提及,除了皇帝家人外,谁都不会告诉,当着外人面,也只会提封号,而衡山公主极少出宫,所以她的本名,是无论如何不会流传到民间的!
李治脸上肌肉跳动,他再喜欢王平安,也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自己幼妹的名字,岂能当众叫出,还被人拍手叫好!正待发火斥责,却听车里的李伊人说话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李伊人慢慢的从车里探出了身子!
这也是《诗经》里的诗句,她的回答很是俏皮,既讽刺外面的士子拍手叫好,是无礼的鸡叫行为,又对王平安说,见到你,很高兴啊!
火没发出来,李治咦了一声,愕然地看向王平安,心想:“这可真是,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