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也是吃了一惊,怎么斥责来得这么快,竟然是半夜送到的。按着路程上来说,是李治的奏章快马送去长安,皇帝立刻便做出了批复,然后再让人送了回来,其间连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啊!
感觉头皮发麻,王平安心想:“这回祸可真是惹得大了,让我当副主考,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皇帝看奏章必会大怒,要不然哪可能这么快就做出批复了。说不定这事已经在朝堂上传开了,还会传到民间。等后世之人,再给‘不自量力’这句成语做注解时,必会这么写: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王平安的人……”
李治身子晃了一晃,猛地倒在了床上,叫道:“孤头疼,孤头疼啊!无病啊,孤没法儿去接旨了,便由你代孤去接吧!”
王平安大急,有没有搞错,接圣旨这么重大的事,还能让别人代劳吗?别说你头疼,就算你现在要死了,架也得架着你去呀!
他道:“殿下,莫要如此,就算是皇上要责罚,也是责罚小臣,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皇上不会斥责你的,咱们还是一起去接旨吧!”
李治却在床上滚来滚去,他道:“父皇怎么责罚你呢,这事儿跟你也没关系啊,你不是都推辞了好几次吗,你不是说别人都看见了吗,那就和你没关系了啊!”
忽然,他停止滚动,又坐直了身子,奇怪地道:“无病,上次父皇封你为折柳县伯时,你立即就答应了,还说什么谢主隆恩,上次答应得那么快,为什么这次却要推三阻四的?”
王平安嘴一咧,挠挠头,道:“这个,这个……人嘛,总是要长大的呀,小臣上次不知规矩,所以答应得快了些,现在知道了,当然就要推辞再三了!”
李治又倒到了床上,继续半死不活地道:“所以说啊,父皇不会责罚你的,却会责罚孤啊,大臣们也会看笑话,说孤喜好杯中之物……”
正说着,就听门外李绩叫道:“太子殿下,皇上的圣旨到了,是由史大总管送来的,你快点出来接旨啊!”
李治啊了声,呼地坐起身,道:“竟然是由忠臣送来的,看来父皇果然是生气了!我,我……”一着急,也不称孤道寡了,直接叫起了我来。
王平安道:“不如殿下就在屋里躲一躲吧,躲上几天,估计就能将皇上的责罚,躲过去了,没准儿皇上会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他这话是在讽刺,堂堂太子,做错了事,竟怕父亲的责罚,难不成还是小孩子吗?
李治却没听出来这是讽刺,竟然说道:“躲怎么是个办法呢,如此重大的事情,父皇如何能够忘记!”他从床上跳了下来,穿好鞋子,整一整衣冠,冲王平安一摆手,道:“走,和孤去接圣旨!”
王平安心想:“行啊,还是有那么一点刚儿的!”跟在后面,和李治一起出了屋子。
李绩见他们出来,连忙闪到一边,露出了身后的史忠臣。史忠臣满头是汗,却又一脸的严肃,竟从他脸上的表情,猜不出圣旨的内容,是好还是坏。
李治来到天井之中,面朝长安方向跪下,道:“臣李治接旨!”
史忠臣展开圣旨,念了起来。圣旨相当地长了,一听就是出自褚遂良的手,骈四俪六,怎么让人难以理解,他就怎么写。
李治听到一半,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不害怕了,因为这道圣旨全是在夸自己,说自己怎么有眼光,怎么在茫茫人海中,发现的王平安,而王平安又是怎么年少有为,可以做大唐士子们的楷模!
这不是要责罚我啊,这是在夸我,说我做对了事情!
最关键的话,总是留在最后说的,当史忠臣念出了最后那句话,李治大喜,万没想到自己喝醉了酒之后说的话,竟然被大臣们评为睿智之举,而且还要后世为政者,照着学!
王平安却听得目瞪口呆,他跪在李治的旁边,身子都僵硬了,连动都没法动!不可能吧,李治在呈送那道奏章时,可是喝多了,难不成大臣们在朝堂上听奏章时,也都喝多了,而李世民更是在喝得大醉时,批复的奏章?
竟然真的让我当副主考了!
“钦此!”史忠臣念完了奏章,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太子殿下,还不快快领旨!”
李治更是满脸的笑容,说了声:“臣李治,领旨谢恩!”接过圣旨,站起身来,笑道:“忠臣啊,父皇怎么会答应让王平安当副主考的?”
史忠臣笑道:“太子深谋远虑,为我大唐百年大计着想,皇上当然要支持了,怎么会不答应呢!”
他看向王平安,就见王爵爷还直挺挺地跪着,竟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他忙道:“无病,该领旨谢恩了!”
王平安啊地一声,回过神来,道:“谢恩?可是小臣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做副主考官?这这,这万万不可啊!”
史忠臣上前拉起他,笑道:“圣旨里不是说了嘛,太子要为后世之人立个榜样,皇上很是赞同,所以你一定要为天下士子们做好榜样,不可辜负了皇上和太子,对你的一片期望之情啊!”
王平安慢慢站起了身,心想:“我成了天下士子的榜样了?我怎么成的啊,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他心下茫然,当真是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史忠臣心里明白,不论是谁,突然间遭受到了如此重大的荣耀,或者说是打击,没有谁能绷得住,想不发呆,那是不可能的!
看了看王平安,虽然文质彬彬的,但嘴上无毛,年纪连二十都没有到,他怎么能当主考官呢?唉,真是……说你行,你就行,不服不行啊!
史忠臣转头对李治道:“殿下,辨证天花事宜的那个大难题,在您的指导之下,已经解决了吧?”
李治连忙点头,道:“迎刃而解,不费吹灰之力!”该吹的时候,就得吹,吹灰没意思,得吹牛才行!
史忠臣道:“那就好,京中已经准备好盛大的仪式,就等太子殿下你回京了。咱们再待一日,后日便启程回京!”
李治啊了声,道:“这么快就回京啊!”
他还有点不愿意,一旦发现自己喝醉了,惹了祸出来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有父皇在,有舅舅在,啥事都能给他解决,坏事也能变好事,他就又不想这么早的回京了,在外面待着多好呢,多自由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史忠臣道:“朝廷不可一日无太子啊,多少政事,还等着太子你回去处理呢!”
“那,好吧!”李治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
李绩给史忠臣领到一处宅子,给他安排好了住宿,大家回屋休息。
第二天,消息传了出去,皇上亲点王平安为副主考,士子们欣喜欲狂,纷纷跑来向王平安道喜,可王平安却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明年科考结束,他都不会再收行卷,更不会做谁的知己了!
可士子们却根本不在意,他们早就“拜入恩师的山墙之内”,成为王平安的入室弟子了,还用得着投啥行卷,求啥知己啊,咱们都是王副主考你老人家的弟子,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
忙乎了一天,收拾好行李,当天晚上午夜刚过,众人便即出发,离开了石坑村。士兵们举起火把,开始焚烧小村。这里住过天花病人,又进行过辨证,虽然成果是好的,但在没有将成果向天下推广之前,还是要烧掉小村的,以免有不知情的百姓进来,被染上天花,天花只能预防,却是不能治的啊!
出村之时,王平安回头望了一眼,火光烛天,照得山谷之中一片通明。这个小村他住了半个夏天又加小半个秋天,有些感情了,现在他要离开,小村子却要变成灰烬,难免心中唏嘘,感慨一番!
山谷之外,早有军队等候,马车无数,都是来接谷中众人的,所有参加辨证的人都要进京,去朝拜皇帝,去接受百姓的欢呼!
上了大车,一路向长安赶去,夜半赶路,士兵们点起火把,近千人的大队,足足延伸出去两里多地,长队蜿蜒,犹如一条长龙,慢慢游动!
他们半夜启程,就是为了要在天亮之前,赶到离长安三十里之处,那将是长安百姓,欢迎李治等人回来的游行起点,而终点是在承天门,估计之后有可能要全城欢庆,弄成象上元节那样的盛典!
大队行得极快,一路急赶,虽然大车中的人被颠簸得极是难受,可却没有半个人出声抱怨,他们都知道,重要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一口气,急赶出六十来里,尚未到达指定地点,夜色之中,赶来迎接李治和王平安的百姓,就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百姓们人人手举着火把,在路边欢呼,待车队行过,他们便跟在后面,一起向长安城走去!人越来越多,队伍也越来越长,不到十里的路程,队后便已跟上了上万名百姓,火把将夜空都照亮了,欢呼声此起彼伏!
暮色渐退,东方现出鱼肚白,大队来到了离城三十里之处,这里早早的就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站着两名武将,俱是金盔金甲,背罩大红披风,这两员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尉迟恭和程知节!
而平台的周围,聚集了二三万的百姓,都是长安城外村镇的百姓,他们早早的来到,倒不是欢迎太子李治的,而是欢迎王平安的,太子再重要,也不如能预防了天花恶疾,消除瘟疫威胁的王平安重要啊!
远远的望见大队到来,尉迟恭道:“好家伙,这么多人,看来游行已经开始了!”
程知节却道:“都是城外村镇的百姓,还不算多,等到城门时,你再看吧,我估计至少得十万朝上!”
两人一起笑了笑,走下高台,来到路旁,迎接李治。
李治从车里钻了出来,学着李世民平常出巡时的样子,双手扶着车栏,表情严肃。可他心中激动却是难以形容的,他又要按受万民的欢呼了,这种感觉真好。比听歌看舞好,比喝酒玩乐好,比和东宫的嫔妃们嬉戏好……总之,这是天底下最让人陶醉的事情了!
王平安站在李治的侧后,靠在车门上,双手抱肩,看着李治的表情。心中好笑,又兴奋了,这位大唐太子是个特别情绪化的人,开心也快,伤心也不慢,而且一吓唬他,他就能害怕,向他说两句话,他就立即会再高兴起来,象个小孩子一样。
李治回过头来,道:“无病,你看,尉迟恭他们来了,这是第一批,后面还有两批呢!”
王平安嗯了声,心想:“皇帝不会亲自出城迎接吧?”
到了高台跟前,李绩纵马上前,在马上向尉迟恭和程知节拱手打招呼,见过礼之后,两位大将军大步上前,在车架前跪下,口中齐声道:“恭迎太子回京!”
李治得意洋洋地一抬手,道:“两位爱卿免礼平身,随孤一同还京!”
“臣遵旨!”尉迟恭和程知节站起身来,翻身上马,护在太子车驾之侧。
尉迟恭冲王平安一挤眼睛,王平安回他一笑,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高台旁的百姓们一起欢呼:“恭迎太子还京,恭迎王太医还京!”喊完之后,便跟在大队的后面,一起向长安走去。
咚咚,咚咚咚,有带着鼓来的百姓,开始敲了起来,还有些里长模样的人,竟然拿出了铜锣,咣咣咣地敲起来,仿佛是在为李治鸣锣开道一般。
又走出十里,就见前面又一处高台,上面站着三名大臣,竟是长孙无忌,房玄龄和褚遂良,而他们的身后,则站着四五万的百姓,黑压压的全是人!
三名老臣上前给李治见过礼后,并不坐车,也都上了战马,护在李治的身后,而高台后的百姓们则也加入进了大队之中。
又再走出近十里,长安城墙就在眼前,就见护城河前,站着无数的百姓,人数多到已然估算不出具体数字的地步,全是人,人山人海!
王平安抬头向城门上看去,就见城楼里立着黄罗伞盖,各种图案的旗帜,从城墙上远远的排了出去,数也数不清。
忽听李治道:“啊,父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