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被带到了大理寺后院一处精致的小院当中,这小院虽然并不奢华,但里面假山小池,却是应有尽有,而且大树的树杈之上,竟然还挂着几只鸟笼,里面养着几只羽色斑斓,却又并不鸣叫的小鸟。
秦少卿将王平安引入了屋里,陪笑道:“王侯爷,上次您来救人,却不曾想今天竟然也要等着别人来救了!”
这话听起来象是讽刺,但其实不然,秦少卿这个人嘴巴向来如此,说话一直不中听,这可能和他的职业有关,本身就是个审人的官,板脸板习惯了,冷丁一陪笑脸,有点不适应!
王平安笑了笑,不以为意,他道:“是啊,要等着别人来救了,这段时间怕是少不得要麻烦秦大人,如有打扰之处,你可要多多担待啊!”
秦少卿想了想,道:“说实话,我还怕怠慢了你呢,你的结义兄弟本就在寺中帮闲,这段时间就让他来伺候你吧,王侯爷以为如何?”
“那可多谢秦大人了!”王平安冲他拱了拱手,坐到了屋中椅上,心里有些烦忧,自然话也就少,半晌没吱声。
秦少卿显见也不是个常伺候人的,见王平安有心事,他便不想再陪着,告辞出去了,临走将院门关上,并未上锁。
秦少卿刚出了院子,还没等去前衙,就见大树后面转出一人,正是狄仁杰。狄仁杰满脸是汗,挺着个大肚子,快步到了秦少卿的跟前,行礼道:“秦大人,王侯爷是属下的哥哥……”
话没说完,秦少卿便道:“王侯爷在寺中这段时间,便由你来照顾他的起居吧,用别人怕他不习惯。”
狄仁杰大喜,要的便是这句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包,道:“小小心意,还请秦大人您笑纳!”
这包东西是他知道王平安被带到大理寺之后,紧急去找哈米提给准备的,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别的,哈米提只好将家里的首饰包了一大包,让狄仁杰拿着,来贿赂上官。
秦少卿看了眼大包,心想:“不会是金银珠宝吧?”他咽下口唾沫,摇头道:“这是何必,无须如此!”摇着头走了。
狄仁杰将大包又塞回腰间,心想:“嫌少是不可能的,定是不好意思收。这个倒也简单,非得让他收下不可!”
他赶到王平安住的院子外面,扒着门缝往里看,见王平安正坐在屋里发呆,他便推门进来,叫道:“大哥,这次小弟可要恭喜你,你又要高升了!”
狄仁杰是何等人物,岂有想不明白今天这事儿的道理。
欧阳利叫嚷着追出一段路,便再次返回承天门,目睹了剩下发生的事情,他赶紧跑回灵感寺,说了这事,寺中众人立即分头行动,钱他们有的是,这个不缺,就是差怎么送出去,送礼可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干好的!
狄仁杰听了欧阳利的描述,在心里一分析,便已明白,王平安去领罪,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放应该是会被放出来的,而且日后的官途会更加畅通。现在的关键是,千万不能在王平安坐牢这段时间,被人落井下石,把没事变成有事,所以该打通的关节,一定得打通,不就是花钱嘛,王平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王平安抬起头,见是狄仁杰进来,笑道:“升官倒不指望,我这般的年纪,再升还能升到什么地位去,只是盼着这次能早点出去,那便好了!”
狄仁杰将院门关上,走进屋来,将怀里的大包放在桌子上,道:“大哥,这些玩意儿,你拿着赏人,大理寺这地方,容易进来,可不容易出去。寺里的衙役更是翻脸快过翻书,对这种小人不用多费心思,只要赏他们三瓜俩枣儿的,他们就绝不会难为你了!”
王平安嗯了声,道:“你无须四处奔走,就算谁也不求,我一样出得去。对了,这寺里允不允许……能让丹若和莲雾进来吗?”
狄仁杰摇摇头,道:“这个倒是不能,虽然大哥这牢坐得舒服,但让人进来伺候却是不能的!”
王平安点了点头,笑道:“不被押进地牢就不错了,还能挑剔什么。”他昨晚忙乎半宿,很是疲倦,进里屋睡觉去了。
狄仁杰也不多待,出了小院,办事去了。
王平安合衣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午后,他起身下地,走到外屋,见桌上已经摆上了酒菜,四荤四素,还有一大碗汤,旁边另放着米饭和一壶酒。
走到桌边看了看,这酒菜似乎送来有段时间了,已然凉了。他富贵日子过得习惯了,不喜吃凉掉的菜肴,也就没吃,而是走到院子里,去看笼子里的小鸟。
几只小鸟虽然一只比一只好看,但却都不鸣叫,只是在笼子里扑腾。王平安不认识这几只鸟到底是什么品种,便折了根草棍去逗鸟,想听听这么好看的鸟,到底是怎么个叫法的!
可不管他怎么捅这几只鸟,这几只鸟却说什么也不叫!
王平安正感兴趣索然,忽听院墙上有人说话:“那鸟看的是羽毛,不是听声的,怕吵到你这种贵犯,所以特地养的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王平安顺着声音,向墙上看去,就见东面的墙上趴着一人,只露个脑袋,这人浓眉大眼,相貌端正,光头不戴帽子,看样子四十多岁,快五十的样子,正瞪着眼睛看自己逗鸟。
哦了声,王平安冲他点了点头,算做是打招呼,微笑着道:“贵犯?这是什么意思?”
这大汉嘿了声,道:“还能有啥意思,能住在你这小院当中的,都是爵高位显之人,但不犯事儿的,谁能住在这里,自是犯人无疑,岂不就是贵犯了!”
王平安哈哈一笑,道:“仁兄住在我的隔壁,想必也是一名贵犯了,幸会幸会。”说着话,他走到了院墙旁,趴着墙头,向大汉所在的院子看去。
出乎意料的,大汉所住的院子,完全不似自己的院子,不精致也就罢了,里面的房子竟然很是破败,房顶都长草了,而屋子外面竟然有个灶头,院中有井,竟是个农家小院,还是挺穷的那种。
王平安咦了一声,道:“这位仁兄,你怎么住在这里,如此简陋,难道衙门里的人也不管吗?”
这大汉嘿了声,道:“有人管才这样,要是没人管,直接就睡大牢去了。这里是大理寺,是关人的地方,你当是客店哪,能住院子,不用蹲牢房,就是大幸了!”
王平安干笑两声,同是犯人,可自己的待遇却比这大汉好上太多了。他问道:“在下王平安,中书舍人,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这大汉道:“俺叫苏烈,左武侯中郎将。你叫王平安?即是中书舍人,为何穿着三品官服?”他听到王平安的名字,半点“敬佩”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对王平安的官服感起兴趣来。
王平安道:“在下同时也是折柳县侯!”苏烈,这个名字挺耳熟啊!
这大汉哦了声,道:“原来是位侯爷,不过你的封地可实在不咋地,折柳县那地方,粮食你一粒甭想收上来,可盗贼却多的数不过来,你恐怕没去过那地方吧?”
王平安摇头道:“没去过,实际上我这折柳县侯也是刚封没多久的。”他看了眼院里的灶头,又道:“苏兄自己做饭吃?”
这大汉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关在这里快一年了,俸禄被停,家里没了支撑,日子不好过,送饭是送不起了,俺只好和衙役们商量,自己做饭吃,所费柴米,等日后出去了,再一并结算,现在算是欠他们的!”
王平安点头道:“看来这大理寺里的人,还是很有些人情味儿的!”
“有个屁的人情味儿!”这大汉呸了声,道:“他们一天供给我的柴米,只够我吃一顿的,又不是不还他们钱,而且还算利钱的,竟然仍旧小气至此。他们供俺柴米,是怕俺一个中郎将饿死在这里,你当他们有多好心呢!”
这大汉看向王平安的院子,道:“你院子里倒是有些好酒好菜,味道都传到俺这里来了,你要是不吃,可否给俺尝尝,都快一年没吃过荤腥了,忘了肉是啥味儿了!”
王平安哈哈大笑,道:“好啊,我这就去给你端来,你稍等片刻!”
这大汉却道:“哪用得着那么麻烦,俺去你那里便是,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说着,他跳上院墙,翻了过来。
王平安吓了一跳,见这大汉心急火燎的样子,又笑了起来,道:“好啊,那就请苏兄过来便是!”
这大汉三步并做两步,奔进了屋子里,他闻到香味儿,都等了好半天了,王平安不出来,他搭不上话,自然就没办法过来,他堂堂中郎将,是绝不会不予而取的!
王平安跟着他进了屋子,见他拿起酒就喝,笑道:“酒菜已冷,味道怕是不好!”
这大汉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的酒,擦了把嘴,这才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俺劝你不要太挑剔,难不成酒菜冷了,他们还能给你换热的不成?”
王平安又是一笑,冲院外喊道:“来人啊,进来个人!”
这大汉一愣,道:“你叫人干嘛?”
王平安笑道:“叫他们换热的酒菜啊!”
“扯淡一样……”这大汉话音未落,就见院门打开,外面进来一个衙役,满脸堆笑地道:“王侯爷,您老人家有何吩咐?”这衙役被狄仁杰喂饱了,拿了不少的好处,都快够下半辈子活的了,见到王平安能不巴结么,让他管王平安叫王爷爷,他都肯的!
王平安指着桌上的酒菜,道:“这菜做得不合我的味口,叫厨房重做。算了,还是出去上馆子叫菜吧,去我的药膳坊里叫。”
他转头冲这大汉笑道:“苏兄是哪里人?”
这大汉已是目瞪口呆,听王平安询问,喃喃地道:“冀州人。”
王平安冲衙役一摆手,道:“叫坊里给我送来一桌冀州风味的酒菜,速度,快!”
这衙役象伺候自己爹爹似的,点头哈腰地道:“是是,小的这就去给你办。”腰一直,冲这大汉瞪眼道:“苏定方,你没事跑这儿来干什么,不要打扰到王侯爷歇息!”
王平安啊地一声,原来这人是苏定方啊,苏烈就是苏定方,他怎么被关到这儿来了?
苏定方大怒,喝道:“小吏,俺大将之名,岂是你能叫出口的!”
衙役一撇嘴,道:“叫了又能怎样,苏定方,苏定方……”
苏定方大怒,出了屋子,就要去打衙役。
这衙役却满不在乎地道:“不要借柴米啦?你动我一下试试!”嘴上是这么说,却真怕苏定方来打,关上门便跑了。
苏定方停下脚步,站在院中,不停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回过身来,满脸尽是无奈之色,冲王平安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初俺领兵出征,马踏突厥可汗的牙帐,何等的威风!现如今却被一个小吏直呼表字,无奈,无奈啊!”
王平安摇头道:“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犯不着!”说着话,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那个大包打开,见里面尽是珠玉,取出两块美玉,对苏定方道:“这些够还你的柴米钱了吧,估计用来买柴买米,够吃到你儿子那辈儿了!”
苏定方走进屋来,一摇脑袋,道:“不借,还不起!”
王平安呵呵笑道:“谁要你还!嗯,要还我也成,不过你得在我坐牢这段时间,天天过来陪我吃酒聊天!”
苏定方哈地一声,道:“你倒大方,陪你吃酒聊天,正和俺意!”他伸手拿过美玉,揣入怀中,坐了下来,提起筷子,大口吃菜。
王平安道:“够爽快,我就讨厌那些推来推去的事情,菜冷了,等来新菜再吃不迟。”
苏定方却道:“不耐烦等。”
王平安坐了下来,看着大吃大喝的苏定方,不解地问道:“苏兄堂堂中郎将,怎么被关到这里了?”
苏定方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食物,道:“那你还是中书舍人呢,怎么也被关到这里来了?”
王平安耸了耸肩,道:“因为我敲响了景阳钟,所以就被关这儿来了!”
苏定方大吃一惊,瞪眼看向王平安,道:“昨天晚上,景阳钟是被你敲响的?俺在这里都听见了!”
顿了顿,他又道:“俺可没你这么大的罪……嗯,俺根本没罪,只是受了人牵连而已!”
王平安歪着头看他,道:“被谁牵连了?”
苏定方叹了口气,道:“还能是谁,李大将军呗,快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李绩?”王平安皱皱眉头。
苏定方道:“李靖。”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