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坐到毯子上,闭上了眼睛,默不作声。
帐内众人也都不说话了,事情明摆着的,也没什么好猜测的。阿史那奇钵儿低声抽泣,他年纪小,但却明白事理,现在急也没用,只能等着王平安拿主意。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王平安才又睁开眼睛,道:“如果古蓝田是为了增强玉门关的兵力,震慑草原上的敌人,那兵不用他管我要,我也会支援他,反正我还是要回京里的,折柳县的军队,可以分给他一部份,让他指挥。”
狄仁杰摇头道:“怕不是这么回事儿吧。如果真是为了防御敌人,分大哥你的兵力,那是正常要求,何必要用歪门邪道的办法呢?他还是有其它目地的。”
苏定方道:“想要造反,自立为王?对了,他有没暗示过,要分走多少兵力?”
阿史那奇钵儿摇头道:“没有暗示,根本就没提分兵的话题。”
王平安摸了摸鼻子,道:“我不会在折柳县待太久的,这点他应该知道。那么他要分走我的兵力……把兵力划分到他的名下,和指挥我的军队,不是一样的吗,突厥兵都将为他作战,区别在哪里?”
苏定方当即道:“那区别可大了,军队属于折柳县,如有战事,他是可以指挥,但按规矩算是借兵,粮草物资要由他出,而且要客兵作战,他要出双份的粮饷。可如果分走军队,那就算是他直属,朝廷是要为他增加粮饷的,而且为使更多的突厥兵归顺,朝廷向来按府兵双倍提供粮饷,以做出榜样,而边关府兵的粮饷同样也是双倍供给的!”
王平安啊了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古蓝田每从我手里得到一个兵,就等于是得到了四个人的粮饷,他可以将军队增加三倍!”
狄仁杰摇头道:“不,大哥算错了,是四倍。突厥兵应得的粮饷,他根本不会发下来,而是让突厥兵在折柳县放牧,养活自己。换句话说,就是大哥你用封地的物产,替他养军队,而他用得到的粮饷,可以扩充出四倍的军队来。”
王平安歪着头,道:“那就是我要是给了他五千突厥兵,他不但可以指挥这些军队作战,而且还会用这五千突厥兵的份额,再领到两万士兵的粮饷!他现在有多少兵?”
阿史那奇钵儿道:“他现在就有两万士兵,不过府兵只有八千,剩下的辅兵,和郡兵一个待遇!”
帐内众人齐声啊了出来,好啊,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古蓝田要是真娶成了吴氏,要挟王平安分给他兵马,只需五千人,那他的府兵就立即变成了两万八,这还不算分去的那五千突厥兵!
这吴氏,可真够值钱的啊!
王平安想了想,道:“那如果我不分给他兵力,而按着五万突厥兵上报朝廷,朝廷岂不是要供给我二十万大军的粮饷了?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苏定方和狄仁杰同时说道:“当然不可能!”
狄仁杰抢着说:“突厥兵划给玉门关,那就是大唐府兵了,而大哥直接报上去,那就仍是突厥兵,待遇是不可能一样的!”
苏定方看了眼狄仁杰,又道:“但朝廷会按着侯爷上报的突厥兵人数,划分草场,事实上你报得越多,户部的官员越高兴,他们恨不得你报一百万呢,他们就可以分给你可供四百万人放牧的草场!”
王平安摆手道:“不会吧,那岂不是得把草场分到突厥草原去了?”
苏定方嘿的一声,拍手道:“他们只会把突厥的草场分给你的呀!”
狄仁杰看向阿史那奇钵儿,问道:“朝廷是答应分给你草场的,对不?分的是哪一块?”
阿史那奇钵儿低下头,小声道:“是达颜部的草场。”
此话一出,帐内众人全都明白了,转了一个圈子,又转回了原点,这就是大唐对突厥的即定国策啊,大小相克,以夷制夷!
有突厥人来归顺,想要好处,可以,大唐朝廷在这方面从来都不小气,你要我就给,你要多少,我翻倍的给你,我翻好几倍的给你!
要是有归顺的突厥人上报本部落有一万人,那大唐朝廷一定会非常和蔼可亲地,非常为这个部落着想地,分给部落可供四万人游牧的草场,甚至更大,但这块草原却是在突厥境内!
大唐朝廷是中央帝国,突厥是番邦臣属,从理论上来讲,突厥的草原,就是大唐的领土。那么大唐将某一块草场划给某个部落,这就是合法的。但某个部落要真的想去这块草场上放牧,那就得将原来这块草场上的部落赶走,因为原来的部落没有得到帝国的册封,所以是非法的,就算是由此产生战争,那么某个部落也是正义的一方,会得到帝国在道义上的支持!
如此一来,大唐朝廷一个兵不派,一个大子儿不花,就能让两个突厥部落互斗,这招百试百灵,鲜卑人入主中原后,就用的这招对付昔日的草原兄弟,而前隋接着用,到了大唐照样这样用!
王平安一拍大腿,道:“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不如把军队分给古蓝田呢!好歹以他的名义,能得到实实在在的粮饷,而我只能得到草场啊!”
帐内众人一起神色古怪的看向他,就连阿史那奇钵儿也大感惊讶,连哭泣都顾不得了,一脸奇怪地看向王平安!
兵权,那可是兵权啊,你真舍得放手?要是古蓝田知道你这么爽快,他何苦要逼娶吴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别说他想不到,我们也是想不到的!
王平安站起身来,道:“奇钵儿,你今晚就赶回去,去见古蓝田,告诉他等明天我到了玉门关,我有事要和他商量。他心里想的什么,我统统都知道,一切好商量,但他不能再难为你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告诉他,要是玉门关兵力不足,我可以支援一部份,一万以下,都可商量,你把这话跟他说!”
阿史那奇钵儿大喜,可又有些慌张,道:“师父,那岂不是你向他低头了?”
王平安笑道:“低头?我的头可不那么好低,他在这事上能得到多少好处,我要分七成。如果他要是能把我灌桌子底下去,我就分六成。但是,二一添做五,对半分,他是想都别想,而且士兵只能名义上划归玉门关,跟他直话直说,用不着不好意思!”
阿史那奇钵儿了声,心想:“还是师父厉害,竟然想出这种高招儿!”他点头答应,小跑出帐,又回玉门关去了。
狄仁杰笑道:“大哥,这可就不是古蓝田要占你的便宜了,是你占他的了!”
王平安笑道:“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海阔天空!我退一步,他进一步,粮饷我分大头,可上报就要由他来,以后有了麻烦嘛,他就得掉沟里去了!”
帐内众人齐声笑道:“就该如此,谁让他先算计咱们的了!”
众人说了片刻,各自回帐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王平安下令拔营,突厥人分批过河。可毕竟人太多,而边墙那里的门又小,临河校尉虽管着十几个烽火台,但所控城门却只有一座,十余万突厥人顺次出门,所需时间颇多。
突厥人所带的大车不少,不少老弱是坐在车上的,过河时只好下车,在冰面上走的慢,可人人又都着急,一时之间,过河的情景很是混乱,挤成一团,大呼小叫的!
王平安没有过河,而是留在最后,正看着突厥人过河,忽然有人来报,后面来了一队人马,说是从长安来的钦差。
王平安吃了一惊,从长安来的钦差,怎么事先没有人通知自己?他问道:“那钦差是谁,是来向我宣旨的吗?”
报信的士兵摇头道:“问了,没说,好象不是一个钦差。”
王平安纵马向后,见远远的行来一队车马,打着大唐的旗号,一辆大车上,站着一位紫袍大员,一只手扶着车棚,另一只手正在冲着自己挥动!
这紫袍大员笑着叫道:“无病,老夫看你来了!”
王平安一愣,这不是房玄龄吗,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宰相出京,应该是通知沿途各地方官的,自己虽人在途中,可看房玄龄走的方向,是和自己一致,那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一下自己?
纵马小跑到了车队前,王平安翻身下马,给房玄龄行礼,笑道:“原来是房大人,多日不见,您老精神倒是不错!”
房玄龄从马车上跳下来,扶起王平安,笑道:“最近几年,总感到身子骨越发的不如从前,今冬巡边,更是以为是件苦差事。但却不想,走了一路,反倒越来越精神了!”
王平安笑道:“那下官可要恭喜房大人了。”客气一句之后,他又问道:“不知房大人来到玉门关,所为何事,可是来找下官的?”
房玄龄摇头道:“老夫是来处理突厥人归降一事的。对了,王文度王将军也来了。来来,老夫介绍你们认识。”
王文度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腿脚虽仍不方便,但自行站立却是没问题的,而且只要他不走动,还真看不出来他是个有腿疾的人。
“王侯爷,你和咱老王可是亲近人,五百年前一家子啊,咱们的先人可是一个炕头儿上睡过觉地!”王文度满脸欢喜地叫了声,双臂张开,看样子是想要拥抱王平安,但脚下却没有动地方。
王平安咦了声,心想:“他是哪个卫府的将军,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肯定不是左武卫的。”脸上现出笑容,抢上几步,来到王文度的跟前,抱拳道:“王将军,咱们这是头回见面吧?”
王文度却不管不顾,拉住王平安的手,连连摇动,大声道:“久闻王侯爷的大名啊,只可惜一直无缘见面。天幸皇上他老人家派我巡边,咱们俩在长安没见过,可却在玉门关见着了,你说巧不巧,是不是有缘?”
王平安心想:“亲热得有些过份了,这种亲热法儿,要么是对我有所求,要么是对我有所忌!”他笑道:“是啊是啊,王将军和下官倒还真是有缘!”
房玄龄笑道:“你们两个先不要说缘分,都过来吧!”他冲二人招了招手,自己则又爬上了车,眯着眼睛,看向正在过河的突厥人。
王平安和王文度互相谦让着,来到房玄龄的车边。王文度站在车边,自有仆人过来相扶,将他扶上了马车。王平安见状,问道:“王将军,你的腿不方便?”
要是放了没到甘州前,王文度遇见了王平安,他肯定会说自己腿有毛病,让王平安给他看看。可自从房玄龄答应帮他夺取王平安的兵权后,他的想法就变了,一点王平安的人情不想欠,要是欠了,哪还好意思抢人家的兵权呀,王文度脸皮虽厚,但也没厚到这个地步!
王文度摇头道:“没事没事,路上坐车坐得多了,有些麻,过一会儿就好了!”
王平安哦了声,没再说话,爬上马车,站到房玄龄的身边,向葫芦河那边望去。
此处离河岸尚有一段距离,站在马车上,正好能望到突厥人过河,而且看的是全景。
房玄龄看了片刻,道:“无病,突厥人有十余万人之多,控制起来着实不易啊,这段时间可辛苦你了!”
房玄龄从政日久,可谓老奸巨滑,滑到了远赛泥鳅的地步,他这话里有莫大的陷阱,就等着王平安往里跳呢!
王平安和别人比,人情世故方面强上不少,可要是和房玄龄相比,和这位大唐的开国宰相玩政治,那他可就差得远了。
房玄龄一句话,就把王平安扔坑里了!王平安当即点头道:“是啊,这么多人,又都是突厥人,在生活习性上和我中原百姓有很大不同,而且老弱高达一半以上,又缺吃少穿的,这一路上赶路,可真是着实不易。下官很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啊,但为了我大唐的千秋万代,下官一直咬牙挺着,终于将他们带到了玉门关。”
这番话说的即谦虚,又不忘把自己夸一通,算是很得体,符合官场上的一贯述事作风。只是可惜,房玄龄这回要听的不是一贯作风,而是只从字面上理解!
房玄龄道:“担子太重了,老夫看得出来,你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你能一直坚持着,这点很好,但处理这件大事,光靠勤勉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经验才行啊!”
他一指河边,道:“你看看,突厥人过河很是混乱,这可不好,容易出危险啊!王将军,你领兵的经验丰富,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