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破茧成蝶 (2)
二人绕过山岗，来到城南之侧。蓦地里傲天行心中感到一阵悲怆，前方一片小松林，正是他一家三口的坟地所在。傲天行急走几步，来到父母坟前，只见坟丘上的野草已有一尺来高，心想：“自从我这一走，城中再无亲故，连个拔草坟茔的人都没有。”回过头来，往城郊自家院中望去，只见院子里空空的，原来那棵大果树却不见了，只剩下一座光秃秃的树桩，显而易见，是有人将树砍伐了去，或是盖房或是烧火。
傲天行望向城中，不禁怒火上冲，想道：“世态炎凉，竟到如此地步。
我为天下苍生拼死拼活，却难保自家的一寸草木。“苦笑两声，心中备感悲凉。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阵阵轻风挟着几许花香吹来。傲天行跪在坟前，低声道：“爹、娘，孩儿不孝，一直不曾回来拜祭，你们在天有灵，就请责怪孩儿罢。”伸手拔去坟头上的野草，又添了几把新土。接着走到娇娜坟前，一边拔草添土，说道：“娜儿，哥哥最是对你不住，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你会怪我罢？倘若真有来世，我一定娶你为妻，绝不食言。”
正在此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凄凄惨惨，悲悲戚戚。傲天行心中一动：“哪里来的哭声？莫不是娜儿的魂灵在此，听见了我说的话，故而啼哭？”想到此处，他又惊又喜，叫道：“妹妹，你在哪里？”那哭声嘤嘤不断，傲天行寻声而来，走到不远处蒙鹜的坟前，只见一个少女委坐于地，正对着墓牌哭泣，从她婀娜的背影看来，却是娇婷。
他适才自顾伤心，全没注意娇婷的一举一动，看样子她已在此哭了多时。傲天行惊异之余，更觉奇怪，走到她身后，问道：“小婷，你为何在此啼哭啊？”他方才错以为是娇娜在哭，这时想来，不觉有些荒诞。
娇婷回过头来，道：“傲大哥，我好命苦啊！”她凝视着傲天行，眼中犹自含泪，顺着脸旁滑落下来，如梨花带雨，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傲天行心想是她触景生情，怀念起自己的亲人了，安慰道：“明日我便陪着你，也去祭拜你的父母，好不好。”娇婷仍是目不转睛，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傲大哥，我~~~ 我爹爹就葬在这里，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 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傲天行听得也是云山雾罩，问道：“怎么会？你说你爹爹就葬在这里，难不成他也是山城中人？可此处葬的明明是我的尊师蒙鹜啊。”娇婷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他的怀中，沾满了泪水的脸上泛起红霞，退开两步，擦了擦泪水，转身走到了坟后。
傲天行叫道：“小婷，你干什么？这是我蒙叔叔的坟墓，快过来。”
只见她抓起一把坟土，捧在手上，哭道：“这坟里躺的就是我爹爹。”
傲天行一惊，忙问：“你说蒙叔叔是你的爹爹？可我只知他有一个女儿，叫做蒙甜儿，却从未听说他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娇婷不语，只是默默流泪，过了良久，才从坟后出来，脸上喜忧不定，欲言还休。傲天行见她神色古怪，道：“小婷，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咱俩是患难之交，我的命都是你救治的，还要有什么顾忌？”娇婷怯怯得道：“没有。”
傲天行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月光，只见她容颜略显憔悴，想是连日奔劳所致，却难掩秀丽姿色，伸指在她鬓边一挑。娇婷的面颊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羞态惹人。傲天行道：“蒙鹜叔叔的女儿甜儿，她心地善良，确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天生貌丑，不为外人接纳；而你不但心地善良，更兼天姿秀丽，怎么看你们也不像是姐妹。”
娇婷听了，忽然伸手将他推开，道：“在你心里，容貌美或丑，真就那么要紧么？”傲天行见她脸色忽变，忙道：“不！容颜之美自然人人喜欢，但也要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相配才好，否则便如一具华丽不实的空壳，倒不如貌丑而心美之人令我喜爱。”娇婷忽又扑入他怀中，浑身颤抖，显然极是激动，问道：“假如我是蒙甜儿，你~~~ 你~~~ 你会喜欢我么？”傲天行奇道：“你就是你，怎么会是甜儿呢？”娇婷将头埋在他怀里，道：“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就是甜儿，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还是嫌弃我、不要我了。“说着话，又要哭了出来。
傲天行料她是少女情怀，总是想些稀奇古怪的事，徒惹自己烦恼，便道：“不管你是谁，美或丑，只要心是好的，我都会一如既往的喜欢你，哪里会有半点嫌弃。”娇婷破涕为笑，忍不住道：“傲大哥，我~~~ 我就是甜儿啊！”她说这句话时，显得极是喜悦，似乎是将秘密在心中深藏已久，如今终于得以吐露。傲天行听了，心中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抓着她肩头，与她相对而视，肃然道：“你说甚么，再说一遍！”娇婷吃痛，叫道：“别，别，你~~~ 你弄疼我了。”
傲天行一凛，知道自己手劲太重，她个小女子如何经受得住，立时松开了手，说道：“你先是冒充蒙鹜的女儿，被我识破了，又说自己是蒙甜儿，当我瞎眼了不成，你到底是何居心？”自从被蓝嫣骗过以后，他便对漂亮女子多加了个心眼，再也不肯轻易上当。娇婷见他神情肃然，目光如炬，心中十分害怕，不自禁的退了两步，颤声道：“我没~~~没骗你，我真的是甜儿啊。”傲天行厉声道：“胡说八道，蒙甜儿怎会是你这模样？”娇婷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说道：“你不信，我有玉钗为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支玉钗，伸手递到他面前。
傲天行见她拿出此物，登时愣住了，这支玉钗本是自己为娇娜十六岁生辰所准备的礼物，后来为了安抚蒙甜儿，便将这玉钗送给了她。娇娜道：“你看仔细，这玉钗可是真的。”傲天行认得清楚，羊脂白玉断不会有假，说道：“这支钗的确是我送给甜儿的，可你这容貌~~~ 怎么可能。”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始终难以置信。
娇婷双手攥着玉钗，说道：“傲大哥，我知道此事太过蹊跷，可你要容我把详情说出，到时信不信都由你。”傲天行见了玉钗，便有诸多疑惑，正要听她解释，说道：“你且说来我听。”娇婷道：“我先问你，你曾经很恨我爹爹，甚至想要杀他，是不是？”傲天行道：“不错，当初我误以为他是坏人，的确起过杀念，后来知道是我错怪了他，常自后悔不已。即使如此，也不能证明我蒙叔叔就是你爹。”娇婷道：“你听我说。那日爹爹将你逐出山城，我心中很是难过，还怪他太不近人情。后来你带着许多人回来，被上山打猎的看见，报知给了我爹爹。
当晚他便悄悄出门，我觉得此举诡异，只怕对你不利，便偷偷尾随其后，一直到了你家。“
傲天行道：“那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娇婷道：“我虽不曾亲眼得见，但也猜得出来，杀我爹爹和你家人的，应是同一个人。就在你为他们下葬之时，我却在暗地里偷哭，不敢出来见你。”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伤心，眼圈又红了起来。傲天行将信将疑，说道：“蒙叔叔临终之前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他的女儿，可后来找遍了整座山城，却始终没能找到她。”
娇婷道：“以我那时的模样，如何见得了人，只会惹人讥笑。”傲天行见她神色凄苦，倒不像是在撒谎，安慰道：“我说过，只要心地纯善，外表的美丑又有何妨。”娇婷道：“你是这般想的，可难保他人不生非议，在你身边总是跟着个丑丫头，成甚么样子？于是我便下定决心，独自离去，死也罢活也罢，都不做人家的累赘。”傲天行叹了口气，道：“那又何必呢？”娇婷道：“傲大哥，那时你待我很好，也只是可怜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对么？”傲天行不答，扪心自问，的确如她所说。过了良久，他才缓过神来，脸上颇有歉疚之意。一时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娇婷微微一笑，道：“上天待我还不算太薄，让我因祸得福。”傲天行道：“怎么说？”娇婷道：“那****离了山城，不知不觉走到密云谷，自觉世间再无亲人，生无可恋，便纵身从崖边跳了下去。”傲天行吃一惊，道：“怎能干出如此傻事啊。”娇婷道：“现在想来，还真有些后怕。那深谷之上云雾缭绕，谷底却是一座深潭，四周长满了奇花异木，真如世外仙境一般。”傲天行觉得稀奇，忙问：“后来怎样？”娇婷道：“我被潭水激得昏了过去，醒来时已漂到了岸边。死过一回不成，便再没那个勇气了。”
傲天行明白，求生是人的本能，一个人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经过一番，不论死志如何坚决，万万不会再度寻死了。娇婷接着道：“我在谷中呆了三天，饥饿难耐，吃了潭边的两朵青色冰莲，当夜只觉腹内痛如刀绞，呕吐不止，接着浑身皮肤奇痒，被我抓得鲜血淋淋，连皮也破了，原以为就此死了，不想清早醒来竟然无事，在潭水中一照，竟然变了模样。”傲天行大感惊异，道：“世间竟有如此奇事，妙啊！”
娇婷道：“自那以后，我便尝试百草，又见到刻在谷底石壁上的一部药经，渐渐懂得一些药理。到了狼族之后，我便以娇婷为名，替人施医治病，暂且有了栖身之处。定是老天保佑，让我又见到了傲大哥你。”
说到这里，她已抑止不住心中激动，一头扎进傲天行怀中。傲天行听她说完，心中再无顾虑，相信她便是蒙甜儿无疑，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说道：“甜儿，是我对你不起，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蒙甜儿道：“傲大哥，如今我能陪在你身边，便是受再多的苦也值得。”
傲天行瞧着蒙鹜的坟墓，想起他对自己的嘱托，当下跪在坟前，说道：“蒙叔叔，天行终于找到了您的女儿，愿意一生都照顾她，您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磕了个头，顿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总算不负他之所托。娇婷脸上一红，道：“傲大哥，那我往后便跟着你，望你不要嫌弃。”傲天行哈哈一笑，道：“尽说傻话，我哪里会嫌弃你。甜儿，咱们这就去圣徽城，找黑豹他们去。”娇婷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心花怒放，再也不必躲着人了，嫣然一笑，心想：“便是到天涯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山路上明月清风，尽是醉人之意。此处离圣徽城尚远，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傲天行看着身边的蒙甜儿，人是而貌非，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