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风云突变
经此一战,‘安乐侯’这个名号一炮而响。从此,怕是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闻达于诸侯本非天行所愿,在他心中,一家人齐乐融融,共享天伦才是人间第一幸事。若能得一二知已好友,常伴于左右,白天打猎,夜晚对饮,简直比做神仙还要快活,莫说是个侯爵,便是国王也不稀罕。
天行战胜西域第一大力士,用智不用力,非一般武夫可比。依他人看来,必定自此前途不可限量。当今天下纷乱,群雄逐鹿,交伐权术盛行,诸侯为自身利益计,不免攀附。纷纷过来与天行搭讪,满嘴说得尽是恭维之词,有的出于真心,有的则是有意奉迎。交际之道天行是不在行的,幸而有金胡子代为挡架,替他敷衍过去。
天行本想就此回帐,收拾东西早些离去,但尚须先去向盟主复命。
他排开众人,回到大营,直奔中军。盟主云万霆及其余三大门户的主事人都在,此刻正于高台之上端坐。天行几步来到场上,往当地这么一站,威风八面,气势凌人,群雄纷纷称赞。他向盟主施了一礼,朗声道:“擎天柱已被我打败,特来复命。”击败擎天柱,便是挫了西域人的锐气,大利军心,实乃奇功一件,群雄纷纷议论,待看盟主如何赏赐。
高台之上,云万霆来回踱了两步,轻摇折扇,捋着短须微微一笑,缓缓得道:“安乐侯,好一个安乐侯。”语气清清淡淡,并不似群雄那般喜悦。
忽然,云万霆手指天行,喝道:“刀斧手,将此人予我拿下!”这一下,大出群雄所料。云万霆一声号令,只见由打帐外冲入一百名白衣刀斧手,四面八方涌来,将天行团团围在当中。
按说天行立此奇功,本当重赏才是,但看眼前这副架势,非但不赏,反要将他拿下,群雄尽皆不解。黑豹急得大喝一声:“且慢!”当即冲出,指问云万霆道:“我家侯爷得胜归来,不封赏也便罢了,却要将他拿下,是何道理?!”群雄也正存着这个疑问,但看盟主如何回答。
云万霆冷笑一声,道:“你也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侯爵,可知已犯了死罪吗?!”玄机一旦道破,满场皆惊。金胡子本以为此计天衣无缝,岂料却被云万霆识破。金胡子叫过雷沙二将,吩咐二人速速将两位小姐带离此处,走得越远越好。
雷沙二将领命,请两位小姐随他俩离开,岂料紫翎执意不肯走,硬是要出去救天行。金胡子是看着这位大小姐长大的,深知她的脾气,当真执拗起来,任谁也劝她不住。金胡子略微沉吟片刻,招手示意她俯耳过来,紫翎只道是他有了甚么主意,便凑过来倾听,只听金胡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小姐,老奴得罪了。”紫翎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却已不及。后颈挨了金胡子一掌,就此昏晕过去。
金胡子将紫翎扶住,吩咐着雷沙二将带着两位小姐先走,金胡子又和雷步鹏耳语了几句,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让他们离开。金胡子也是个重义之人,天行又是为了帮金府寻找老爷才假扮安乐侯,凭遭此祸,岂能置恩人安危于不顾。明知不可强救,只好留下来,观察时机,再图良策。
断麟此刻就有台上,听了盟主之言,颇感荒唐,绝不信天行会是冒充的侯爵。他二人来往时日虽短,却意气相投,相处得颇为融恰。朋友有难,自不免要为他辩上几句。断麟来到云万霆跟前,说道:“云叔叔,请听小侄一言,这位安乐侯是我的朋友,小侄还曾蒙他救过一命,又怎么会是冒充,请您明查,莫要错怪好人啊。”云万霆与独孤怀霸以平辈论交,断麟又是独孤怀霸的义子,所以,二人以叔侄相称。独孤怀霸惜言如金,整场不曾说过几句话,见断麟为天行辩解,却开口道:“麟儿,你云叔叔身为盟主,不会轻易错怪好人,你勿须多言。”断麟不敢违抗父命,只好退下。
方才还是力挫强敌的大英雄,此刻却成了盟主口中的冒牌货,事情来得过于突兀,实在难令众人信服。云万霆对天行道:“各路诸侯俱在,你若是真的安乐侯,可敢当着众人之面解去面纱,让大家见个真伪?”
天行眼见事已至此,再无甚么可以隐瞒的了,伸手揭去了面纱。一张英俊的脸孔呈现在众人面前,各路诸侯中有与安乐侯相识的,知道他是个胖子,眼前此人却英俊不凡,分明便是冒充,不由得群雄不信。
天行揭去面纱,露出真容,台上看得最为清楚。猛然间怯月大师和独孤怀霸二人齐齐从坐上站起,脸上俱现惊异之色。但很快的,独孤怀霸便恢复了先前那份淡定从容,重又坐回了原处,仍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怯月大师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台边,将天行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番,欲言又止,便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直呆呆得发愣。
其它人反应如何,天行倒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一人,那便是云飞扬,说起来,他二人也算是命中宿敌,天行想看看这位老朋友再次见到自己时,会是怎生一副模样。但见云飞扬正站在台下不远处,同样在看着自己,脸上那副表情极为古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隐隐又有得色。
天行双眼直直与他对视,虽身处险境,却丝毫不肯示弱。只是他心里明白:“前两番得从云飞扬手中逃脱,已是天大的走运,此次又落在他的手里,再想全身而退,恐怕比登天还难。”心中暗道:“莫非这云飞扬是我傲天行的命中克星不成?”
只听云万霆冷哼一声,狠狠得道:“果然是你!”眼神中充满了仇视。停顿了片刻,又对群雄道:“诸公,方才耳目来报,真正的安乐侯早已在赴会途中,被一伙西域人杀害,此人冒其名混入我军大营,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云万霆言之凿凿,断麟亦无话说,向天行望去。
眼见事已败露,自己又身坠重围之中,看来已是插翅难逃,天行不理旁人,只对断麟拱手道:“断麟公子,天行的确不是甚么安乐侯,先前是出于无奈,欺瞒了公子,不敢祈谅。”冒充侯爵仍是大罪,按律当斩。断麟念在天行对其有救命大恩,不愿看他就此丧命。问道:“傲兄,你究竟为何要假扮安乐侯,其中莫非有甚么难处,且说出来予众人听,盟主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何况兄又立有大功,群雄必不怪你。”断麟这一番话,分明是有意为他开脱。天行也知道不二城势大,有断麟相助,或可免了这冒充侯爵之罪。但事关金府的大秘密,自己若将实情相告,说不定会将金府上下置于险境。在天行心中,为求自保而出卖他人,是大不义之举,他是定然做不出的。想到此,天行把心一横,昂首道:“断麟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事关重大,天行不敢为屈屈一条性命而坏了义气,请公子见谅。”断麟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沉,他自己无心求生,旁人想帮也是帮不成的,只得连连叹息。
云万霆又是冷笑一声,森然道:“我看你分明就是西域人派来的细作,混入我东土大军营中,以为内应,这便是你所说的大事罢!”两军交战,互派细作深入对方营中打探消息,本就是平常之事,群雄一想,此事倒不无可能,个个横眉冷目,怒视天行。
天行冒充安乐侯,打探金王孙下落是真,至于云万霆所说的,甚么细作内应云云,却无此事。虽说此番在劫难逃,尤是一死,也不愿受这等白来的冤枉。朗声回道:“我虽冒充安乐侯,却并非如你所说,是甚么西域细作。”语气中已是颇有几分愤愤。黑豹插口道:“不错,我等若当真是西域人派来的细作,那他打败了擎天柱,替东土大军扬威,又怎么说!”群雄也感此事蹊跷,待看盟主怎生说法。云万霆仰天打个哈哈,道:“怪只怪你们弄巧成拙,这正是此局破绽所在,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还须本盟主将它道破吗?”黑豹怒道:“那你便道破好了,我倒想听听,我们怎么就成了西域细作了!”云万霆冷笑一声,道:“事已至此,你们还敢狡辩,好罢,我便将这诡计戳穿,看你们还有何话讲。”场上一片寂静,群雄都想听听他说些甚么。
只见他轻摇折扇,在台上缓缓踱步,说道:“想那擎天柱何等厉害,连我手下的大将关岳都胜得不得,凭你一个弱冠少年,有甚么本事胜得过擎天柱,其中分明有诈!”天行驳道:“我与擎天柱较量之时,众人尽皆看得清楚,何诈之有。”云万霆又道:“那好,你既打败了擎天柱,为何却不将他擒来予我,杀头祭旗。而且那擎天柱战败之后,非但不恼,反而与你有说有笑,这桩桩件件岂不都是破绽。”说到此,他面带微笑,显是对自己这番洞察颇为得意。放眼望着台下群雄,顿了一顿,接着道:“我有意派你出战,原本是想试探于你,一试之下果不出我所料,擎天柱先是将我多位诸侯击败,又假意负于你手,意欲骗取群雄对你的信任,而后,你再与西域人来个里应外合,便可将我东土大军一举剪灭,用心不可谓不深,手段不可谓不毒,哼哼,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只可惜被我识破,如今还有何话说?”云万霆世代公卿,位极人臣,乃东土四方八百路诸侯之首,他所说的话谁敢不信,况且他此得条条在理,不由理群雄不信。
天行听罢,却连连摇头,不禁苦笑。云万霆见他此刻却还笑得出来,问道:“为何发笑?”天行无心解释许多,只道:“我不笑旁人,单是盟主你。”云万霆问道:“你笑我甚么?”天行冷冷一笑,答道:“我笑你不但糊涂透顶,而且自以为是,东土群雄居然拥戴你为盟主,真是瞎了狗眼!”他这一骂,不但骂了云万霆,也捎带骂了在场众人。
不等盟主开口,群雄纷纷乍起,斥道:“你这臭小子,到了这般地步,还敢出口伤人,当真不怕死吗!”天行此举乃是有意而为,他心知此番凶多吉少,黑豹已然露了面,不免要受牵连,故而有意激怒群雄,引他们只来围攻自己一人,如此一来,黑豹及金胡子一众人方可逃脱。
天行决意与众人以死相拼,一声大笑过后,朗声道:“人终有一死,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但求无愧于心,死则死矣,有何惧哉,只是黄泉路上稍嫌寂寞,傲天行有意请诸位与我同行!”
众人一听,都知他这几句话乃是求死之意,眼看他好好的一位少年英雄,跟着便要大战一场,在东土众高手环攻之下,纵然他武技再强,最后总是难逃一死。群雄虽恨他是西域细作,却也不禁为他的慷慨豪气所动。
突然间只听他一声暴喝,当先下手,抓住一名刀斧手胸口,手臂一耸一推,将他摔将出去,砰的一声,那名刀斧手重重撞在高台角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这么一来,大营中登时大乱。
天行跨上一步,大声喝道:“哪个先来送死!”群雄见他神威凛凛,一时无人胆敢上前。天行喝道:“你们不动手,就莫怪我先动手了!”
双拳挥处,砰砰两声,已有两人中了重拳倒地。他随势跃入人群,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黑豹见天行动了手,也随即杀入战团,抽出争锋宝剑当刀那么使唤,左劈右砍,连杀了十余人。他不会用剑,宝剑之利也只发挥出三成,纵是如此,一众诸侯也被他搅杀得七零八落。
云万霆叫道:“大伙儿散开些,莫要乱半!”场上聚集着千余人,倘若一拥而上,天行纵是神勇,也决计无法抗御,只是大家挤在一团,真能挨到天行身边的,不过五六人而已,刀枪剑戟四下舞动,一大半人倒要防备为自己人所伤。云万霆这么一叫,场中登时让了一片空地出来,只余天行黑豹二人在当中。
天行与黑豹背靠着背,道:“看此情形,我是走不脱了,待会杀将起来,你自管走,不要理我。”黑豹嘿嘿一笑,道:“你忘了,我们说过,做兄弟的有难同当,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天行见黑豹执意要与自己同死,心思一转,向他吼道:“此一战未必便是你我的归宿,倘若我们两个都被生擒,又有谁来救我们,逃脱一人便是多了一条生路,你明白吗?!”黑豹被他这么一问,愣住了,想想也是此理。天行又道:“好兄弟,若念我们的兄弟之情,便好好的出去,代我照顾母亲和娜儿,替我在义父灵前磕上三个响头。”黑豹一听,知他这几句乃是托孤之意,眼中泪珠滚动,硬生生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