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忘了有多久，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抑或是几万年？真的好久了。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只不过是一朵很普通的莲花而已，浅浅的，粉粉的，柔风吹过，便有阵阵花香散发出来，清清的，淡淡的。还记得那年湖边柳树下提笔做画的书生，还记得那年石畔断桥旁老实憨厚的伞匠。还记得当初躲在荷叶下偷偷瞧着泛舟采菱的妙龄少女，还记得当初藏在碧水下静静望着香巾洗面的玉簪红颜。幼年时没有想过太多，只是想早些幻化成人，可以早点和那些平日里所见到的人一般，不再只是单纯的伫立在那里，而是可以用两条所谓的人类的腿来走路。
微风吹过，拂柳轻摇，枝条随着熏人的醉风来回的摆动着；纤丝华服，粉脂艳妆，婀娜妩媚之姿态引来观赏游人无数。让所有人为自己痴，为自己迷，为自己疯，为自己狂。让他们费尽聪明才智，只为得到些许浅笑，点滴话语。究竟是什么时候得到了佛主的恩宠？可以将这朵摇曳的清莲带回灵山修为金身，让我可以每日在佛主身边聆听佛偈，朝闻檀香，暮诵梵音。终于，我辛苦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在那一日，佛光普照，甘露遍洒的时刻，我终于凝练出了自己所期盼了千年的样子肤若凝脂，朱点樱唇，黛眉微扫，含语情眸以及那随风飘逸的紫蓝色长发。一举手一投足，一凝眉一跺脚，无一不显示着自身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轻傲之气；一低头一浅笑，一娇语一含羞，无意不显示出幻化成型后的大家闺秀之态。莲是如此的惹人疼爱，香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自此以后，莲香便成为我日后的名字，自此之后，绝色便成为我的容颜，自此之后，我便跟着佛主潜心修行，自此之后，晨钟暮霭，餐风饮露，灵气逼人，圣洁无比。又忘了是什么时候，跟在佛主身边云游的我，遇到了一个落魄的剑客不知为了什么而在那里拼命的撕杀。佛说：人心本善。便要我去帮助他。佛说：凡心未定。便要我留在他的身边。佛说：万物幻相。便要我掩去了本来面貌。人心果然如此只知贪恋美色，面对衰老枯瘦的我，他狠心的离我而去从此再无任何瓜葛。那一刻我懂得了痛心。当我恢复我本来面貌的时候，当我在他面前展现我那倾国之姿倾城之貌的时候，他又回头苦苦哀求我，极尽丑恶之态，真真令人厌烦。为何同样一个人，只是容貌不同，所有到的待遇却犹如云泥之别？当我动手杀了这个令我感到厌倦的男人之时，那一刻我懂得了憎恨。
佛说：妄杀生灵。于是我便被关在距离灵山好远好远的一个池塘里。那里没有清澈的泉水，那里没有悦耳的鸟鸣。只有一池黑漆漆的淤泥，散发出一股股的恶臭之味。佛说我不该杀人的，我不该动凡心的，我不该幻化美色。所以我只能在这里默默的接受着惩罚，所以我只能在这里静静的忍受着腐尸所散发出来的味道，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继续我的炼心之术。当我看到身边的污泥一点点的褪色的时候，当我又能隐隐约约听到虫鸣鸟叫的时候，当我身边流过的时清澈泉水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知道我成功了，我终于用我自己的力量净化了这一片森林，让它真正的完全属于我，让他成为我的乐土与骄傲。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不再是一个只懂得修炼的小莲妖，我也不再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佛前莲，那一刻我才知道这才是真正我，一个完整的我。也是再那一刻我又遇到了一个人。
他说他是鬼，他说他曾偷偷的在佛前窥视过我，他说他和我好似在前世就曾相见过一般，并且他还能叫出我的名字莲香。好久没有人曾这样叫过我的名字，莲香，这个只有佛主才知道的名字，不，不对，还有一个人，那个曾经亲手被我杀死的剑客，那个只懂得酒色与权利的男子。难道他说记得我，难道他便是他不成？忘记了，早已忘记那人的样貌，如今又如何再去分辨，既然他找来那就陪他玩一玩又何妨，毕竟这里太寂寞了。转眼在这里已经待了三百年。三百年对人类来说是奢望，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对于妖来说，尤其是修炼有成的妖类来说，三百年也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而已。花三百年的时间来了解一个人，来认清他的本质是绰绰有余的了。当我看到他在这三百年的时间里为我所做的一切，只要能让我展露笑颜，他愿意装乖扮丑，只要能让我展露笑颜，他愿意付出一切。
当我不开心的时候，他会假装很开心，然后还努力的哄我开心，当我生气的时候，他会假装比我更生气，然后去教训那些惹我生气的家伙们帮我出气。有的时候看到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嗤鼻一笑，因为他伤我的远比给我的还要多很多，是他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痛心，是他让我懂得了什么叫憎恨，是他让我从纯洁天真的小莲精变成了带有强烈报复心态的莲妖。过去的那个懵懂的我已经不存在了，随着佛主的惩罚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活着的只不过是一个为了憎恨而修炼的莲妖。当我从普通的粉色莲花修成金色妖莲之时，我那怨恨之气也随着能力的增长而日益浓烈起来。而我的这一切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什么都没有说，依旧如同往昔哄我开心，逗我微笑，甚至当我故意在他面前隐匿绝色容颜而露出以往那种枯骨瘦柴的样貌时，他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继续对我微笑，继续为我唱歌，继续哄我入睡。
看到这里我不禁茫然，他为什么没有推开我？他为什么没有离我而去？他为什么不憎恶我现在的丑露样貌？难道……他不是他？难道他真的变了？不再贪恋美色？不再爱慕强权？不再戏风弄月？不再游戏人间？难道我认错人了不成？可是怎么会？他们的名字都一样，都叫碎风影。天劫时每一个修炼有术凝体成型的妖或精或鬼或怪的最大天敌，往往修炼了那么长时间，恣意逍遥人间那么久，但一切都被一朝惊雷而打回原形，从而必须再从头苦苦修炼。这对那些家伙们来说是很可怕也很可悲的事情。
然而我不用担心这个，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经过佛主的点化教诲，又在灵山修炼凝型，所以天劫对我来说并不可怕，而平日惊雷在我眼里更不算得什么。只是他不一样，他没有佛光护体，他未曾经过甘露洗涤，他只不过是一只不愿前去轮回转世的游魂野鬼而已。所以他害怕，所以他恐惧。恐惧这对他来说视为死刑的天劫。他知道他逃不掉也躲不过，所以他对我说：如果成功度劫，便会回来与你相守。如果失败的花，即使我化成散魄碎魂，也会在这微尘之中为你祝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没来由的一慌，就好象要失去什么东西一样。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不想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不想见不到他的笑容，我不想他离开我，这时我才知道我又懂得了一种感情舍不得。
我问佛主，为何会这样，这样的心乱如麻。佛主说这便是爱。爱？不懂，只知道不愿意让他难过，不愿意看他受伤。佛主说若想度过天劫，那么我必须放弃自己所有的道行，再次成为一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小莲精。我想我是愿意的，我可以为他舍弃这些，我可以和他一起看日落，听虫鸣，一起游荡，一起面对下一次的天劫，然后一起化为飞灰。佛主说太傻，何苦。或许吧。不过这便是爱不是吗，为他放弃我的所有，只要他开心，高兴。佛无奈，终于答应我的请求。于是我又变回了最初的那朵小金莲。那时候我连妖体都凝固不了，最多只能幻化成一只透明的魂魄在空中来回飘荡。当我回到我的乐土后，就在那里满心欢喜的等待他的归来。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太阳在一天天的等待中落山，又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升起，可是这里除了溪水和虫鸣鸟叫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人或物的出现。他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他受伤了不成？不，不可能的。我付出了我的全部修为，佛主也答应过我，他一定会没事的。难道他遇到了危险？一定是的。天劫刚过，想必他的元气未复，肯定是遇到了危险，不然他是不会不回来的。我四处寻找，在妖界差点被妖兽捉去吞食元神，在魔界差点被魔物擒去焚灭元婴，在仙界差点被仙家抓去修炼丹药，在人界差点被道士捕去杀死泄愤。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比起他遭遇天劫的危险来说，这些又算的了书盟呢。佛不忍我微笑不语。佛说值得？我点头值得佛说为何？我回答这便是爱不是吗？佛叹息无奈道：缘来即缘去，缘聚即缘散。缘始即缘终，缘生即缘灭。何苦，何必。我低头沉默不语，依然微笑。良久，他会回来的，他会活着回到我身边。佛说：赌局已定，败者理应自动退席。
我应战，为了他我接下这场赌局。自此不再踏出乐土一步，也不再去寻找关于他的任何线索。我用我的一生做为赌注，我用我和他之间的爱作为筹码，赢了，我便拥有一切，输了，我便输了全部。最终，他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我赢了不是吗？回想起过去的一切，紫冰罗兰略带欣慰的说，毕竟这是一场没有确定答案的赌博。因为没有谁会那么的肯定他会回来，回到她的身边，所以她用她的行动在信守着她的誓言。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三人，他们完全听的入迷了都忘记擦掉嘴角那不小心流出来的口水，紫冰罗兰不禁微微一笑。阿紫姐姐，没想到你的故事那么动人，那么曲折。红粉伊人动情的说。赌局还未结束，你怎么知道就是你赢了不成？凤狱在此时继续的泼着冷水。难道……在听了凤狱的话之后，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刚才紫冰罗兰所说的一切，阎皇猛然醒悟这一切都是个骗局？骗局？……紫冰罗兰不同意，碎风影已经回到我身边，赌局也在此终止了。
又何来的骗局之说。凤狱看着她，好心的提醒着。别忘了佛说的那几句话，好好想想吧。一时间，四人又再次的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