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情致极处 (5)
想那牛郎和织女都做了神仙,却还是有情人不能长相私守,日日思,岁岁念,想来就让人心酸。”申飞也叹道:“谁说不是呢?”许欣欣轻声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申飞回味一番,赞道:“欣欣做的好诗。”许欣欣笑道:“我哪有这样的学问,这是当朝大学士淮海先生的诗,我不过是信口拈来罢了。”申飞赧颜道:“难怪,他吟诗时我还在吃蛇为生呢。”许欣欣抿口一笑,道:“他们这些文人也就是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做起实事来,可差劲的很。”又道:“这首诗还有下半阕。”继而吟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民间大众最爱这后两句,奉为千古佳句,我却不以为然。你想,那两情相悦之人,情至极处,莫说一年才可见上一面,即便分开一时一刻,也是难以忍受的。不然,古人怎会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呢?“虽然申飞懂得许多大道至理,但是诗文歌赋非他强项,只有听说的份。
然而想起周敏因失去丈夫而自绝时,不禁道:“有情人若不能长相私守,生有何趣?这句诗好似局外人所作,确有不妥。”这时,忽闻一人朗道:“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苟合之男女,岂知秦学士之大才乎?”闻声起时,尚不见人影。俄而方见自上漂下一叶小舟,舟上立着一人,锦衣长袍,看不清面目。舟借水势,来得甚速,转眼即到跟前。看那舟上之人,竟是五柳狂生文卿。他所诵诗句,乃截自于《古诗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其后二句为“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夫”,借此阴损申飞和许欣欣为荡男。许欣欣冷笑道:“冉冉孤生竹,结根同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同为局外之人,安知局内之情趣焉?”此诗亦取之于《古诗十九首》。虽然该诗原为妻子对丈夫的怨别之作,但是用之此时,可谓恰倒好处。其一二句“冉冉孤生竹,结根同山阿”,意为柔弱孤单的野竹,只能与大山做伴。正好讥讽文卿形单影只,无人相伴,隐射了他追求不到柳嫣芷的痛处。其后尚有五六句为: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是说菟丝和女萝结合的时间是有限的,夫妻的相会也应该及时,不可浪费了青春时光。此句不仅反驳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句,又一次反衬了文卿的孤单。错船时,但见星光之下,文卿已有愠色。然而他怒极反笑道:“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这是《诗经》中《召南- 摽有梅》句段,表述女子求嫁之心切。文卿用之此处,自是讽刺许欣欣不知羞耻。许欣欣不甘示弱,继以《诗经》之《周南- 汉广》中语句,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仍然挖苦他得不到柳嫣芷的芳心。文卿大怒,喝道:“好不要脸的女子!”话语中两枚铜钱破空而出,夜色下准头分毫不差,分打两人的咽喉要害。许欣欣还未察觉到危险,申飞挥手一兜,一旋一收,已将两枚铜钱抓在手中。回头再看文卿时,早已消失在夜色当中。许欣欣不悦道:“在哪里都会遇到这人,真扫兴。”申飞却道:“他虽然惹人讨厌,但是比起众多江湖人士来说,已强了许多了。”许欣欣撅起小嘴,气道:“他那样损我,你还夸他。”申飞握着她的手,郑重道:“我向你保证,他下次若敢再说些不中听的话,我觉不饶他。”许欣欣倒担心起来,只怕申飞当真了,忙笑道:“无所谓了,他骂就让他骂好了,反正我挖苦他够厉害的。
”申飞笑笑,将其揽入怀中,暗想道:“如果扳不倒张兮路,我这生都会背负采花贼的恶名,欣欣也永远得不到人们的尊敬……看来,我与张兮路之战,是再所难免了。”船入渝水后,随急流而下,不日到达阆州渡口。艄公上岸储备水和食物时,申飞和许欣欣则乘机到岸上散步。但见此间居民穿戴各异,肤色也多有不同,竟是蒙回藏苗,多族混杂之所。先时,许欣欣对此颇感兴趣,拉着申飞东瞧西看,无不流露出新奇之意。然而路走一半,许欣欣就开始吃不消。原来,此间汉人甚少,在当地人眼中,他两人倒显得特异独行了。而且许欣欣的带纱斗笠在吐蕃人偷袭乡勇队时给弄丢了,以她的倾城倾国之美貌示众,路人无不住步相望,令她好不自在。于是乎,激情大减,只好提早回船。再开船时,随后亦有一艘船起锚。此间往来船只较多,两人自然均未在意。到傍晚时,天忽然阴了,似有大雨来临,两船便都在一处停泊。用过晚饭后,外面就下起大雨。听着雨打舱顶的声音,另人莫名的烦闷。许欣欣百无聊赖,先上床睡了,申飞则坐在椅子上,以心死神凝之法疗伤。
子时刚过,忽闻扑腾一声响起,接着船身微晃,竟有人偷上船来。申飞“反我”之境界日增,对周遭百米之内事物,无不了如指掌。此时虽有雨声掩护,也同样能够洞悉入微,分辨秋毫。申飞将许欣欣床边佩剑提到手边,只等着对方进舱,来个攻其不备。但闻来人在舱外转了一周,到门口只顿了一顿,又走了开来。随后又是扑腾一声,跳入水中去了。申飞飘身出门,见一个身影跃水而出,上了旁边一船,掀起门帘走了进去。他也顾不得大雨淋身,纵身飞跃,在水面上轻轻一踏,已停在对方船舱门口。只听舱内有人说话道:“你看清楚了吗?”一人对道:“我不敢过分靠近,只从门缝看了看,应该是他是不错。”前一人又道:“但愿不会错,少主可没时间等了。”另一人轻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申飞又候了片刻,再听不到他们说话,便悄声退了回来。心中不禁纳闷道:“他们少主到底什么人,为何要跟踪我?听这两人口气,绝不似张兮路一流的。可是当今之世,不拿我当坏人看的,又会有谁呢?”回到舱内时,许欣欣仍在熟睡,他浑身湿透,却不将衣服脱下,直接进入心死神凝之境。
但觉周身在湿气包裹之下,气息流动异常迅速,内力增长速度有明显提升之势。翌日,那艘船依旧跟在后面,申飞怕许欣欣担心,也未与她说明。一路之上,只见他们快,那船也快;他们慢,那船也慢。到最后,许欣欣都察觉了,申飞安慰道:“到入夜后自有分晓。”是夜,船泊在一个叫羊口镇的地方。此地离长江入口已不远,水域广阔,泊船甚多。子时过后,申飞确信所有船家都已入睡,这才离舱而出,向那艘跟踪他们的船掠去。那艘船后进,泊在四五船以外。申飞断定船中必有人监视着他,遂绕了一个大圈,自船尾登上。他静候片刻,不闻其间动静,正要入内拿住那两人时,忽闻水声响起,一叶小舟从上游飘下,直向泊口而来。申飞举目一望,登时惊讶道:“他怎么到了后面?”舟上之人竟是文卿。既然再次见到文卿,申飞不禁怀疑道:“莫非是他派人跟踪我的?”但细细一想,又觉不像。在申飞犯疑时,文卿已弃了小舟,飞身上岸,朝集市方向掠去。申飞不及考虑,即随后跟了上去。两人一先一后,皆是如履清风,不发出丝毫声响。逍遥派轻功更是独步天下,要瞒过文卿,可说易如反掌。到了集市,文卿放慢脚步,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地方。最后,他将目光定格在一家客栈上。
确定周遭无人后,翻身跳了进去。申飞跃到旁边屋顶,见他走到一间客房前,先轻叩了三声,又重敲了三声。房内登时亮了起来,随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将文卿迎了进去。申飞随即跃到院中,刚要蹲身到窗下偷看时,忽见窗台下一个黑影动了一动,竟是早已藏了人。申飞大惊,想要藏身时,已然不及。只见那黑影向他做一个禁声的动作,又指了指里面。申飞哑然失笑,走到窗下来到那黑影身边。只见这人身着紧身夜行衣,身材窈窕,竟是一名女子。此时,她正从窗户缝隙向内探望,申飞也看不到其样貌,但是心中隐隐感觉这女子应该认识自己,不然她不会如此放心地把背后空门都暴露在外。这时,听房内有人说道:“文公子迟到了。”申飞感到这声音十分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然后听文卿道:“路上遇到一点小麻烦,耽搁了半日,还望见谅。
”房中之人问道:“文公子可考虑清楚了?”文卿似乎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想知道阁下到底用什么办法除掉那个魔头?那魔头武功盖世,你我联手,也远远不及。”房中之人道:“这个文公子不用担心,我一直在他身边,总有机会下手。”文卿道:“那就谈妥了。我会尽量赢得更多人的支持,只要你杀了那魔头,这位置就非我莫属。”房中之人笑道:“到时候,你得名,我得利,两全其美。”申飞越听房中之人说话,越觉得他话音耳熟,断定自己一定认得他。只是那女子挡着窗前,挨于礼数,申飞无法看到房中情形。房中传来一阵悉索的声音,象似房中之人给了文卿一些东西。而后,听房中之人道:“此物虽是假的,却足可以假乱真,必要时候,会有大用。”文卿喜道:“阁下以此物相赠,足见诚意。我无以为报,且以一条消息相赠。”此后,文卿突然压低了声音,申飞用足耳力也听不真切,忙入心死神凝之境后,听他道:“……就在渡口的一艘渔船里。
”房中之人惊道:“当真?”文卿笑道:“我是无意间见到他们的,千真万确。”窗外的申飞也同样大惊,断定文卿口中的“他们”就是他和许欣欣,心道:“这房中之人到底是谁,为何听到我和欣欣的下落,会如此惊讶?”那房中之人问道:“他们关系怎样?”听其语气,既十分害怕知道结果,却又十分迫切想知道。文卿答道:“甚为密切,而且她还一直护着他。”房中之人登时大怒,拍案而起,道:“兀那小贼,就会花言巧语骗她。我这就去擒了那小贼……”说话间便要动身出房,吓得房外的申飞和那黑衣女子急忙找地方躲避。所幸文卿一把拦下他,道:“阁下听我把话说完,再去不迟。”房中之人急不可耐道:“公子请讲!”文卿道:“那小贼虽是重伤之体,但是轻功之怪异,剑法之高超,当今之世恐怕无人能敌。即使阁下技高一筹,杀了那小贼,把她救出。
如果她问起阁下何以在此时,阁下又当如何回答?即使她不问阁下,那姓张的岂能不起疑心?”这一番话直把房中之人说的怒气全消,咳叹一声,坐回椅子上去。文卿道:“我知道阁下是一个痴情之人,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想要得取那小姑娘的芳心,还须从长计议。”话说到此,申飞不用看,也断定这房中之人乃是宋晨无疑了。只是不清楚,这宋晨和文卿在策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忽听文卿起身道:“时候不早,阁下还要连夜赶路,就不打扰了。”宋晨起身相送,道:“以后事宜,我自会通知公子。”不待两人话别完毕,申飞和黑衣女子已经双双跃起,出了院墙。那黑衣女子身法甚快,足不停步,几个起落,已去的远了。申飞正考虑是否要追上去时,却见那黑衣女子在远处向他招手。如此,他只得跟了上去。两人掠过集市,到达无人区时,那黑衣女子才停了下来,扭头面对申飞。申飞借着月光看去,但见她瓜子脸儿,容貌极是清丽,从容的神态中透着一丝坚定,展露出一种折人的气质来,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她的右手始终握着剑柄,分秒不曾离开。当下笑道:“乔姑娘别来无恙?”
这黑衣女子正是乔雨菲。乔雨菲淡淡一笑,道:“公子逃生的本领可大的很哪。”申飞笑笑,想要找些话来说,却一时无从找起。乔雨菲忽然问道:“公子可是和张二小姐在一起?”申飞点了点头,竟见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来,但是稍纵即逝。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片刻后,乔雨菲却道:“我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了。”申飞点了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乔雨菲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听说五毒教的人都在找你,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情。”话罢运起轻功,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