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避祸山中 (4)
每当吹奏时,不过心旷神怡、倍感舒心而已。而现在,经历了许多人事后,烦恼渐增,方知在这混沌之世寻求逍遥是何等困难。这一曲,不仅把他带回初始心态,而且让他觉悟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世俗的影响,误入其中,不能自拔。当下爽朗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他们喜怒哀乐,又何许我来管?知己红颜,皆看缘分。有缘则千里相会,无缘则空候百年。一切随缘,何许放在心上。”想到此节,登觉心中畅然。但此时念及知己,不禁记起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心道:“我为伯牙,她为子期吗?”当即向白衣女子看去。白衣女子也正回头看他,道:“申公子的箫声,令人安逸而不脱豪情,奋斗而不觉辛苦,一时间,忘却所有烦恼,豪情万千,傲视天下,实令小女子佩服。”申飞道:“张姑娘过奖了!”心中却有几分欢喜道:“难得你能听得明白。
”白衣女子顿了顿,有几分疑惑道:“面对世间百态,劳逸结合,激情以待,固然绝好,可又能维持多久呢,谁能维持一生?人生非一人之人生,烦恼无边,憾事丛生,众口铄金,是非难辩,有几人可以摆脱这混沌之世,遗世独立呢?”申飞本想道:“张姑娘不是不在乎世人口舌吗,又何必因此烦恼?”可立觉话有不敬,改口叹道:“不受世俗困绕,的确很难。”随即仰面躺倒,道:“何必遗世独立,闲云野鹤已足!”听白衣女子半晌没有说话,申飞问道:“张姑娘在想些什么?”由于想通了知己的问题,不再强求,对白衣女子的态度也起了变化。白衣女子道:“我忽然想起了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申飞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竟惊喜地“啊”了一声。白衣女子问道:“你可听过这个故事?”申飞正兴奋过度,未及回答,白衣女子已道:“俞伯牙是楚国的杰出琴师,创作了许多传世之作,可惜无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琴中寓意。有一次,俞伯牙乘船游江。行到一座高山脚下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只好停船在山边避雨。伯牙耳听淅沥的雨声,眼望雨打江面的生动景象,琴兴大发。
可正在他弹到兴头上时,突然感到琴弦上有异样的颤抖,好似心灵感应一般,说明附近有人在听他弹琴。伯牙走出船外,果然看见岸上树林边坐着一个叫钟子期的打柴人。伯牙把钟子期邀到船上,亲自为他抚琴。当他琴意志在泰山时,钟子期说:“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琴意志在流水时,钟子期说:”善哉鼓琴,洋洋乎若流水’。“对此流传古今的知音故事,申飞早已耳熟能详,可此刻由白衣女子娓娓道来,仍令他回味无穷,感慨万千,道:”伯牙得遇知音,已不妄此生矣!“白衣女子回头凝望着申飞,一时无语。申飞道:”张姑娘还没讲完故事呢。“白衣女子道:”以后的故事令人伤感,不讲也罢。“申飞道:”虽说伤感,可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方能撼动古今,传为佳话。“白衣女子嗔道:”原来申公子早晓得了,还要小女子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申飞忽然感觉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道:”千古美谈,百听不厌,每听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张姑娘不这么认为吗?“白衣女子点头道:“确实如此!”申飞忍不住问道:“张姑娘为何忽然想起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呢?”白衣女子正要说时,忽闻到一股淡淡焦味,惊道:“呀!肉熟了……”
对于饭食味道,申飞早已淡化。可不知为何,感觉今晚的兔肉分外鲜美,焦香可口,唇齿留香,赞道:“张姑娘的烤肉堪称一绝,我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兔肉。”白衣女子笑道:“连上次的山鸡,我一共才做过两次烤肉,如此便能称为一绝,那世人都是名厨了。”
申飞道:“这却不然。同样的学问,有些人一学即会,而有些人学一辈子也难窥其径。张姑娘蕙质兰心,自然不同寻常。”白衣女子笑道:“我可笨得紧哩!”正在两人说笑时,忽然有人说道:“咦!下面有光。”另一个人道:“我们下去看看。”申飞立觉不祥,知道麻烦来了。白衣女子迅速熄灭篝火,来到申飞身边,扶起他道:“我们走!”申飞不得不赞其反应之快。两人走进林子时,白马已候在那里。白衣女子先把申飞扶上马,才轻轻一跃,坐到了前面。此次不同先前,申飞自不能再搂着少女的纤腰不放,可又无力夹紧马腹坐稳,一时不知该将手放于何处,情形十分尴尬。白衣女子右手执缰,左手后探,握住申飞的左手,道:“申公子坐稳了。”双腿一夹马腹,立时驰骋开来。申飞左手被握,更觉尴尬,把腰板挺得笔直,尽量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动也不敢动。
心道:“男女授受不亲,她为何会如此对我?”虽说他在蛇谷长大,对男女之事不甚清楚,但自小读过圣贤之书,知道男女有别,不应如此亲近,先前伤势过重,无心考虑此事,此时不禁大感惊讶道:“她不会抛开世俗至此吧?”胡思乱想时,总觉得有一股淡淡幽香从白衣女子身上传来,直沁心脾,令人心神荡漾。但觉白衣女子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旋又握紧,手心微热,颇有异常之感。幸而明月斜照,大可辩路,瞬息就把那些不明来路的人抛在后面。申飞忽然想道:“若与知己驰于月下,该有多么惬意!”马奔正急时,白衣女子倏地勒紧缰绳,停了下来。那白马说停就停,毫不突兀,强健如斯。只听白衣女子道:“山里一定来了不少人,夜间行路不安全,还是暂避一晚再走。”申飞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虽然两人谁也没说,可无不知道此刻的处境。申飞掳走了张兮路的女儿,江湖上一定炸开了锅。既然有人寻到此山来,定然不会只此一波。以申飞现下的状况,一旦被人发现,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如今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白衣女子自行回去,以解燃眉之急,可申飞偏生又需要她的帮助,离不开他。白衣女子扶申飞坐下后,道:“只要避过这几天,待申公子的伤势好转,便不用怕他们了。
”申飞道:“申飞连累张姑娘了。”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忽然问道:“申公子可有去的地方。”申飞凄然道:“天下虽大,却没有我申飞的立足之地……”白衣女子低下头去,再不吭声。申飞发觉每当自己谢她的时候,总令她不高兴,不知其中是何缘由,颇为费解。见申飞躺下后,白衣女子自去和白马靠在一起,相距甚远。一夜无话,天蒙蒙亮时,两人便给人声吵醒。白衣女子将白马驱走,扶着申飞躲在草丛之中。只见来人有八个,均是一般服饰,边走边说。
一人打个哈欠,抱怨道:“这么早就让人起来,困死了……”有两人随声附和,皆有不平之意。却被一人训道:“平日里就数你们懒散,一路上尽生怨言。”另一人道:“你们知足吧,这次出来找张二小姐,可是优差,若在帮里,早该起早练功了。”又一人道:“我们须抓紧点,若让我们抓到申飞那采花贼,可是大功一件。”再一人道:“只是可惜了那张二小姐……”开头抱怨那人精神登时一震,道:“听说张二小姐乃是人间绝色,能见她一面也不妄此行了。倒是申飞那小子艳福不浅,令人羡慕。”开头训他那人道:“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也敢打张大侠千金的注意。”抱怨那人“切”了一声,道:“姓张的女儿怎么了,还不是给采花贼采了去。”
听他们尽在污蔑白衣女子,申飞火气上涌,怒发冲冠,直觉得生平从未如此怒过。若不是手足无力,早跳出来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回头看白衣女子时,却见她平静如初,毫无反应,只是隔着面纱,不知她神情如何。申飞深感歉疚,心道:“这番可欠她太多了。”他宁愿天下人欠他,也不愿他欠任何一人。可往往事不遂人愿,李小林的恩情已令他无法偿还,而现在又多了一个白衣女子,此情将更加难还,实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于她了。只听一人继续道:“听说申飞那小子心口中了一剑,还不得死,当真骇人。”
其他人皆露出惊疑的神色,其中一人道:“他武功厉害得紧。司空公子的武功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可我亲眼见他徒手就夺下了司空公子手的剑,那速度简直不敢令人相信。所以,我们也就这几日有机可乘,一旦他伤好了,莫说抓他,所有人都是他的剑下鬼了。“训话那人也道:”听说旁门左道的人也在找他,志在拿住张二小姐要挟张大侠,所以要我们打起精神来,赶快找到申飞。被我们救出张二小姐来,不但师门有幸,我们脸上也光彩,还愁不能扬名立万?“众人边说边去的远了,只偶尔传回几句笑声来。申飞不禁笑道:“想不到我申飞成了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可回头看到白衣女子时,登觉歉然,刚想要说些什么,白衣女子截住道:“你不用说歉疚的话,一切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干。”申飞一阵发愣,浑不知白衣女子是何心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白衣女子在恼自己。白衣女子奔到高处,查看左近无人后,才道:“我们走吧。”来扶着申飞上马。
申飞见又要与她共骑,倍感尴尬,可又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却不料,待他坐稳后,白衣女子竟牵马而行,并不上马。申飞大讶,心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倏而千变,令人难以琢磨。啊,是了。她毕竟是女孩子家,听了那些人的话,自然有些气恼,现下故意与我保持距离,不过求些心里塌实罢了。“心中更添愧疚之情,禁不住叹息一声。白衣女子听到申飞叹息,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又回身赶路。申飞蓦地感觉两人又生疏起来,心中一片迷茫。白衣女子行一程,便到高处探一程。如是,虽见到两波搜山的人,都提前避开了,一路平安无事,直向东行。沿途遇到一片果林,两人大吃了一顿,解除饥渴,并采摘许多,以备路上不时之需。然而一路之上,白衣女子缄口不开,未和申飞说一句话。申飞心有歉意,又不知说些什么好,也只有默默不语,暗自纳闷。傍晚时分,谨慎起见,两人提早休息。白衣女子只说了一句:“我们就在此歇息吧。
”就再不说话,走到远处,与白马靠在一起,仰望着落日,所有所思。申飞百无聊赖,欲弄箫遣怀,又恐招来他人,竟望着白衣女子出起神来。待回神醒觉时,却发现白衣女子正回望着他。顿觉失礼,脸上一红,忙别过头来。之后再不敢看向那边,也不知白衣女子是否还在看他,总觉半边面颊火辣辣的,极不舒服。没来由地,他忽然想到自己好久没有想起萧若冰和柳嫣芷了。念起这两个名字,难免会难受,但明显不甚强烈,不自觉地又往白衣女子那边看去,见她静静地躺在白马身上,呼吸起伏,似乎已熟睡过去。自伤重以来,心死神凝不见功效,申飞便懒得收心敛神,每晚正常入睡。可令他烦恼的是,每晚必梦,一觉醒来,又什么也不记得,只是觉得累。心道:“无论如何,今晚也要以心死神凝之法休息了。”可想归想,在观赏浩瀚群星时,又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一位一身白衣的女子向他走来,婀娜多姿,步履盈盈。今次,她没有带着垂纱斗笠,可申飞断定她是白衣女子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