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江南可采莲
江南盟鸥山庄，雷雨过后，碧天如洗。萧然正在临窗泼墨，今天他难得地换上一身蓝衫，头发用玉簪挽起，阳光斑驳地投在他脸上，映得双眸熠熠生辉。
他凝眸注视着窗外的荷塘，几株红莲已冉冉绽放，衬着翠叶，在微风拂动下摇曳生姿，宛如凌波仙子。
他提腕在纸上点点勾勒，片刻，一幅出水芙蓉图已跃然纸上。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若是再画上采莲人，那就更完美了。”
听到声音，萧然从画纸上抬起头来，见萧潼神采奕奕地从外面进来。
“大哥。”萧然含笑迎上去，“从天苑阁回来了？”
“是啊。”萧潼伸手拍拍兄弟的肩膀，笑得十分促狭，“你倒轻松了，把你的明珠十二楼丢给我，自己在家弹琴、作画、吟诗作赋，典型的江南文人。瞧这这副风流倜傥的样，怕是江南的名媛淑女们都要为你春心萌动，暗生相思呢！”
萧然苦着脸，怎么大哥自从离了京城就越来越不正经了？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学会吃喝嫖赌？
“在怎样腹诽朕？”萧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威胁地瞪了他一眼，“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跟你脱不了干系！”
萧然连忙陪笑：“是是，都是小弟之错，大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了小弟吧。”
“死小子，嘻皮笑脸的，怎么看都不象堂堂王爷、穆国大将军！”萧潼咬着牙笑，那样子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可爱。
萧然心中又酸又暖、一种温馨的幸福感如湖水般轻轻包围着他。大哥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威严冷厉的大哥了，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我现在不是正宗的江南文人么？哪里还是什么穆国大将军。”他笑得十分愉悦，俊朗的面容显得生气勃勃，令人瞧着就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萧潼托着下巴，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兄弟。忽然觉得自己做的牺牲是那样值得：不仅兄弟俩相处融洽，又恢复了小时候的样子，而且两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一如这夏天的江南，整日阳光灿烂。
“大哥，你想不想将大嫂接到杭州来？这里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比长宁适于居住。大嫂一个人在宫中未免寂寞，而你在此也很孤独……”
“我哪儿孤独了？有你，有飞儿，还有庄中那么多侍卫、仆人。再说，你把那么多事丢给我，我忙都忙不过来。你大嫂在京中还要帮着丹儿与蓉儿管理后宫，还有，过一阵子……她就要当祖母了。”萧潼说着，唇边已抑制不住露出笑意，一双深黑的眼睛亮得照人。
“什么？你是说蓉儿怀了龙种？”萧然又惊又喜，见到萧潼肯定的表情，他几乎欢呼雀跃起来，“大哥，太好了，你有孙儿了。”
“你也赶紧给两个女儿定下亲事吧，凌烟品貌端庄、温柔娴淑，我看她很配吏部尚书方文正之子方俊彦，不如我让丹儿出面给他们指婚。”
萧然忍俊不禁，大哥，你也管得太多了吧？怎么不做皇帝后，不仅变得和蔼可亲，而且还变得婆婆妈妈了？
“大哥，孩子们的事还是让她们自己决定吧，请丹儿指婚也好，只是得先问过凌烟自己是否愿意。”
萧潼哼了一声，表示反对：“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还由得他们自己作主不成？”
“大哥你真是霸道。”萧然斜了他一眼，“当初丹儿的事还不记得教训么？”
“你！”萧潼气结，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了，竟然敢骂自己霸道。若在以前，自己早就一巴掌上去了，只是现在……算了算了，以前给他的责罚太多了，现在要改变形象，确实需要修炼一番才行。
挥挥手：“好，我不跟你争。反正是你的女儿，由得你去！”顿一顿，又想到什么，“对了，还忘了跟你说，丹儿送来的信中道，御史台、刑部奉命去查张博的老底，没有查出他与什么江湖中人有勾结。所以我现在又有些怀疑了，如果劫狱的杀手真是张博派去的，他如何联系上这些杀手？”
萧然心头大震，原来，大哥并没有接受自己的说法，他仍在彻查自己的案子。大哥啊大哥，你对我如此关心呵护，我却仍在欺骗你，我真是该死。可是，在没有确切把握前，我不想把无双推出去，我不想让他受苦，更不想烟儿伤心……“大哥。”他迅速地想着说词，“张博是大理寺正卿，虽属文官，可涉及刑狱案不胜枚举，自然会与江湖草莽、黑道中人有接触。他一心为孟昶报仇，设计陷害小弟，实属合情合理之举。大哥，既然小弟没有出事，张博又已死于非命，大哥便不要再去追查了吧。”
萧潼点点头，目光深沉地看着萧然，若有所思：“总之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能放松任何一个怀疑对象，包括你的徒弟沐无双！”
萧然大惊，原来大哥仍然是怀疑无双的，目光有些颤动，连忙低头掩饰：“大哥，无双是个单纯的孩子……”
“很多表面单纯的人，其实骨子里比表面凶险的人凶险百倍。”三弟，你聪明绝顶，不会不懂人情世态，却为何要这样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信念，单纯地相信世人？
“是，小弟明白。”萧然有些慌乱，但立刻将这种情绪压下去，“只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请大哥再给小弟一点时间。”
萧潼微微颔首：“你派到离州的密探至今尚无消息？”
“是。”原来大哥并未放下国事，一如自己。
萧潼皱眉，目光开始有些犀利：“暗影去了哪里？你派他去离州了？”
“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萧然见萧潼的脸色开始沉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心头一紧，“我是想……等有了结果再告诉大哥。”
“哦？”拖长了声音的一句，强烈的不满。
“大哥恕罪……”
萧潼盯着他：“时至今日，你还要事事瞒着我？你将我这个大哥置于何地！”
“不是。”萧然有些局促，嗫嚅道，“请大哥原谅，小弟只是不想给大哥增添困扰。大哥刚离开京城，需要彻底放松自己，小弟想给大哥一个缓冲的过程。”
“但愿如此！”萧潼有些负气地甩了甩袖子，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来丢下一句，“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下一次！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
萧然背上冒出冷汗，躬身道：“小弟不敢。”目送萧潼离去的背影，他无力地跌坐下去。沐无双，他是自己心里的一个死结。对大哥，他有强烈的负罪感，可他真的好希望大哥放下一切朝廷中事，完全放松下来，所有的责任、所有的后果，就让自己一个人去背负吧。大哥，请原谅我……萧潼回到自己书房，迅速写好一封信，交给萧丹派来的信使带回，又低声叮咛了他几句。
早朝后，萧寒烟刚刚回到靖安军中，就看到穆野在为她收拾桌案，看到穆野认真而尽责的样子，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悸动。这位苍狼族的未来族长，为她抛开一切来到长宁，甘心在军营中当一名副将，对他，她充满歉意。而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却明明白白地说只是将自己当作师妹。只是师妹么？萧寒烟胸口一波波疼痛，不敢触及的心事，不敢翻检的感情，只在每个黑夜里拿出来细细咀嚼，吞尽那份酸楚。
爹，女儿好孤独、好无助，请你教教女儿，我该怎么办？
呆呆地站在门口，想得出神。
穆野回过头，见她进来，自然地露出温暖的笑容，那笑容一瞬间盖过了他眼底天生的那种冷漠与野性：“寒烟，你来了？”
萧寒烟一怔，寒烟，他叫她寒烟，而不是象沐无双一样，在军中便中规中矩地称她一声“萧将军”。师兄一举一动都滴水不漏，不管是在君前还是在营中，他永远进退得度、谨慎守礼，可在穆野眼里，却永远没什么规矩、礼数。
他现在是凤凰营副将，属于自己的手下，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位下属的恭敬，他仍是那头独来独往的骄傲的狼。可是这个狼一样的少年，却让萧寒烟觉得轻松和愉快。
她喜欢他将自己当成朋友的感觉。
“穆野，不用你忙，有亲兵会帮我收拾的。”
穆野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狼牙一般的光泽：“我喜欢。”
“士兵们开始训练了么？”萧寒烟的声音不觉变得轻柔，目光象对待朋友一般真诚、磊落。
“是的。今日训练箭术。子青在指导他们。”
“好。”
“寒烟，我有话对你说。”穆野见萧寒烟坐下，靠在她的桌角上，微微凑近些。
萧寒烟见他神情郑重，倒不觉有些诧异：“什么事？”
“我想让你提防你师兄。”
“为什么？”萧寒烟腾地站起来，微微变色，“你发现了什么？”喉头发紧，声音有些颤抖。
“我发现他经常去一个地方，行动有些诡秘，就是凤凰街那个叫翰墨林的书画店。”
“你跟踪他？”萧寒烟盯着他，眼里已微微泛起怒意。
“是的，他经常跟踪我，我不知道我有哪里得罪了这位穆大公子！”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穆野蓦然回头，却见沐无双正负手站在门外，一脸悠然。从容得好象要出去走马踏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