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箭在弦，何日鸣镝
秋风逐散了夏季最后一丝炎热，当秋意渗入离州三千里江山时，沐无双带着绝境迷谷中五万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离州最重要的三座城池：青末、新阗、池泽。这是离州除凤凰城外最繁华的城市，也是离州的军事要塞。
站在池泽高高的城墙上，沐无双一身月白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他握紧手中的照影剑，目光投向远处还未散尽烽烟的战场。风中，夹着浓浓的血腥味，一场惨烈的战争过后，除了遍地血腥，便只有满目疮痍。
十之八九的百姓已在城破之日四散奔逃，那种慌乱、惊恐的样子，令沐无双心中涌起无限悲哀。这是离国的土地啊，而自己的军队是属于离国的，为何会令百姓害怕，为何他们要逃离自己的家园？
十七岁的少年，拥有绝世武功与满腹韬略，却在这一刻变得茫然。他的神情仍然那样沉静，可清澈纯净的眸子中却涌起层层波澜。白皙的面容映着城头的淡淡秋阳，竟有一种无法比拟的疲倦与落寞。
不知为什么，想起榆苍关的那个月夜，想起自己拥着萧寒烟坐在城头的样子，似乎身上还留着她暖暖的体温，鼻端还飘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那个美得如同月宫仙子的女孩，此刻是否正倚着轻寒阁的栏杆，轻轻吹响一曲箫音；亦或，正在靖安军中训练新招的女兵，让那些拈惯绣针的手指，握上冰冷的、坚硬的剑柄？
这时，一名侍卫奔上城头，躬身禀道：“大殿下，皇上有请。”自从起事以来，沐沧海便以离国国君的身份自居，下属对他也恢复了以前的称呼。
沐无双一甩长袍，匆匆走下城楼。
“无双。”不等沐无双行礼，沐沧海摆手示意他坐下，回头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平西将军慕琪英与小儿子沐无俦，“琪英、无俦，孤今日请你们一起来，是有一件事与你们商量。”
“请父皇示下。”沐无双恭敬地道。
沐沧海看着他，目光深沉：“无双，我们现在已夺回三座城池，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可我们依然兵力不足，若是萧丹派大军前来增援，我们很快便会面临灭顶之灾。不知你可有什么计谋？”
“禀父皇，以儿臣之见，我们应该迅速扩充兵力。如今我们已不用偷偷摸摸藏在绝境迷谷，而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招募新兵。三年前我们的军队被萧然打败，许多士兵逃回故里。这些人若是重新召集起来，其战斗力仍然不可忽视。”
慕琪英也道：“大殿下所言有理，臣也赞同如此做法。”
沐沧海点头：“孤也同意迅速扩充兵力，不过，孤还想到在我们的兵器上做文章。”
三人同时一愣：“兵器？”
沐无俦看着父亲：“父皇是说同时建造兵器么？”
“正是，我们的兵器远远不够，我们除了要利用青末、新阗、池泽三城守军留下的兵器，还要迅速打造新的兵器。并且，这种兵器要具有与众不同的效果。”沐沧海抬起头，目光灼灼，五官沉肃的脸上又扬起三年前那种野心勃勃的气势。
沐无双腾地站起来：“父皇你……难道你想打造淬毒的兵器？”此言一出，另外两人也一起变色。
沐沧海看着儿子，缓缓点头：“正是，孤打算制造一批毒箭，要伤人立死的那种。无双，这个便要靠你了。你去找轩辕暮……”
“不！”沐无双脱口回绝，“恕儿臣不能遵命。”
沐沧海勃然变色：“无双，你！”
“父皇！”沐无双毫不妥协地正视着父亲，“轩辕暮乃世外高人，一直隐居在昭阳村中，教导门人子弟，他自己已很少涉足世事。若非看在儿臣面上，他不会给父皇配制绝境迷谷中瘴气的解药，也不会给父皇配制‘劫灰’。可若是让他知道你要制造毒箭，他绝不会帮忙的。毕竟这种方式太过阴毒，而且大批量的制造与使用，容易造成毒性流失，祸及百姓。”
沐沧海鹰隼般冷酷锐利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阴戾之气，盯着沐无双道：“孤苦等了三年，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孤绝不会为了一点妇人之仁而错失良机。无双，你想违抗孤的旨意？”
沐无双一窒，脸色渐渐发白，暗暗咬了咬牙：“父皇……”
“你只需向轩辕暮要得毒药以及炼制之法，其余不需要你去操心！”
“父皇。”沐无双仍然试图劝阻他，“还请父皇三思。我们的目的是将穆国人赶出我们的国土，但在自己的土地上使用毒器，若是殃及我离国百姓，百姓会对我们产生怨念。父皇，得民心者得天下，请父皇想一想，当年萧然为何能轻易夺下离国，岂非也是与他收买人心的手段有关？”
沐沧海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地瞪着沐无双：“无双，你大胆！”
沐无双扑通跪下去：“请父皇恕罪，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沐沧海冷笑：“看来果然是被萧然同化了，处处以他为榜样。莫非你言下之意，孤是令百姓离心离德的昏君、暴君？”
“孩儿不敢。”
“大哥。”一旁沉默的沐无俦忽然站起来，道，“大哥只需修书一封，将小弟推荐给轩辕暮，其余事情交给小弟去办。大哥不用心怀愧疚。”
“无俦？”沐无双心里一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难道这三年，自己心目中那个善良单纯的少年已完全改变了？
沐无俦微微眯起眼睛，一丝刀锋般的寒光从他眼底掠过。大哥，你在穆国受尽屈辱，为了给你报仇，为了让你将来成为离国国君，我什么都愿为你去做。
在父亲与弟弟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沐无双心中的坚持慢慢软化，好久，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沐沧海挥手。
夜深沉，幽咽风声从林梢刮过，不过是初秋，却似乎已有了冬日的寒意。沐无双靠在床上，握紧手中的屠龙匕，胸中又涌起狂涛般的思绪。
屠龙匕颤动起来，发出声声龙吟。沐无双从胸口摸出那块贴身藏着的凤凰玉佩，忽然想起在靖王府的那一夜，自己从凤凰玉佩中看到的那个凤字。
这一龙一凤好象在暗示着什么解不开的谜题，沐无双茫然地看着这两样东西，心中掠过一丝宿命的感觉，十分奇怪的感觉。
拿起匕首割破手指，鲜血一滴滴滴入玉佩中，化成活的血丝，在玉佩中迅速流动，渐渐形成一个“凤”字，闪动着一种美得诡异的光华。
“你这句话从十四岁说到十七岁了，可为师怎么看你都还象孩子。一冲动就出去淋雨，一不当心就被自己的匕首弄伤，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老要师父操心？”耳边似乎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拂过。沐无双腾地站起来，蓦然觉得自己心慌意乱。为什么？白天想起萧寒烟，晚上又想起萧然。这两个人，为什么让自己念念不忘？
不，他们是我的仇人，是仇人啊！
夜凉似水，月华如练，广阔的原野上虫声叽叽。萧寒烟独自仗剑走在长江边，过了长江，再往前走，离离州便越来越近了。
萧丹接到离州急报，钦点晏封为帅，带领靖安军十二万人马赶赴离州。
萧寒烟带着凤凰营的士兵当了靖安军的先锋，两万人马先行离京。
握着惊鸿剑的手冰冷冰冷，心也在阵阵收缩，寒入骨髓。终于，自己要与那个人重逢了，不是在十里长亭、不是在江南，也不是在长宁，却是在两军交战的沙场。
师兄，原来果然是你啊，苦心布局，挑起了今日的战争。原来，背后那只覆雨翻云之手，便伸在我的身边。而我，还傻傻地怀着希望，希望这只是一种幻象，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师兄，善良的、无害的、懂得呵护我的师兄。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你我都无法回避，那么，便让我们共同去面对吧。
离她百米外，一身黑衣的少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双眼睛在月下闪动着幽蓝幽蓝的光芒，却似乎有着不可言喻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