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绝处逢生
耳边风声呼啸，雾气在两边散开，萧然与沐无双的身躯急速下坠，犹如投林的飞鸟。壁立千仞，却没有丝毫可以依赖的东西，从上到下除了一些绿色的苔藓，连一根藤蔓都没有。
沐无双薄薄的唇边缓缓勾起一丝笑容，终于，要解脱了么？原来，死便是这样一种感觉，无依无靠、无拘无束，没有羁绊、没有负担，只要放开自己，任由自己坠落。
“爹！师兄！”耳边听到谁的呼唤，撕心裂肺的痛，接着看到崖顶雪白的身影飞落下来，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痛，连灵魂都已片片碎裂。
“烟儿，为什么？你要随着我来。我不值得你付出生命，我是罪人，今生今世，我无力为自己救赎。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他感觉到萧然的双臂牢牢地抱着自己，温暖的怀抱，却要同时去迎接死亡的冰冷。只是一瞬间，萧然的身躯蓦然凌空翻转，将自己垫到了沐无双的身子下面。伸出双手，托起了沐无双的身躯。
仰面，看着自己眼前那张清秀俊逸的脸，还有从崖上随风飘落的那个纤细身影，萧然的眼睛模糊了。心冷冷地、钝钝地痛，原来，真的是老天在操纵一切，原来，自己真的不能把握什么。
水儿，我对不起你，烟儿才只有十三岁，却要陪着我埋葬在这万丈悬崖下。我还没有给她足够的父爱，我还没有看她披上嫁衣，我还没有含饴弄孙……沐无双浑身的肌肉蓦然僵硬，一颗心却剧烈地颤抖起来。萧然，他竟然用自己的身躯来保护他。此时此刻，当他要拉着他同归于尽时，他却仍然想着牺牲自己来成全他。
低头，从萧然那双湖泊般澄澈、灵动而温暖的眼睛里，他看到的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宠溺、疼爱，以及深深的悲哀，唯独，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与绝望。
沐无双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利器一劈两半，又仿佛被一道闪电瞬间劈开自己的脑海，灵台一片澄明。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摸到身边藏着的屠龙匕，一把拔出来，塞进萧然手里。萧然顿时明白过来，一手搂住沐无双，另一手将那把匕首电射而出。
锋利的匕首深深扎入悬崖峭壁，两个人的重量一齐吊在那根系着匕首的红绳上，贴着峭壁沉下去。
一根绳子根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眼见着红绳绑住匕首的那一端即将断裂，萧然的目光忽然触及自己右侧十几米外的一根树枝，在光秃秃的绝壁上突兀地伸出来。他用尽全身力量将沐无双的身子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绳子断裂，萧然的身躯犹如一颗陨石般飞速坠落，而沐无双攀住了那棵枝杈，来不及看向下坠落的萧然，抬头去捕捉萧寒烟的身影。
一条雪白的丝绦飞过来，缠住那棵树枝，萧寒烟的身子扑过来，沐无双伸手将她接住。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得太快，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惊心动魄。
萧寒烟看着沐无双，脸色惨白，受伤的肩膀上又渗出殷红的血迹，漆黑的眸子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好象还在噩梦中没有醒来：“……爹呢？”
细小的树枝颤动不已，沐无双一手搂着萧寒烟，一手紧紧抓住那根树枝，声音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他……他掉下去了……”
萧寒烟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他，蠕动着嘴唇，喃喃道：“放开我……让我去死……”
那个梦中的清丽容颜就在眼前，如兰似麝的清香萦绕在鼻端，可是那双漆黑明眸中的痛楚却如利剑般深深扎进自己的心里，沐无双目光颤动，声音低低地响起，温柔得令人心碎：“假如，我们能够死在一起，我求之不得。可我不配……烟儿，你应该活下去……”
两滴泪水从萧寒烟洁白无瑕的脸上缓缓滑落，唇边缓缓展开一个凄绝的笑容：“这是我的宿命，如果老天爷一定要这样安排，就让我陪着你和爹一起死吧。
树枝的根已从悬崖的缝隙中开始脱落，沐无双看着渐渐露出来的根须，紧紧搂住萧寒烟，慢慢放开那只抓住树枝的手：“好，那就让我们一起去死吧。今生无缘，但愿我们还有来世……”
两个白色的身影从半空中坠落下去，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一刻，两人忽然都觉得无比安心。原来，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美好的感觉……急速地坠落、坠落，两人彼此凝视着对方，眼里、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所有的温柔在这瞬间凝成永恒。为什么，心没有早点解冻？为什么，一定要在最后一刻才想到去怜惜眼前之人？沐无双暗暗问着自己，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撞在树上，被弹起，再跌落，穿过层层枝杈、树叶，一次次被弹起、撞飞，浑身剧烈地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可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直到最后失去知觉。
沐无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里，窗外传来啁啾的鸟鸣，以及潺潺的水声，隐约还可以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
他动了一下身子，发现四肢百骸都在疼痛，身上到处被绑着布条，捆得好象粽子一样。慢慢忆起自己坠崖的情景，一下子想跳起来，可是两条腿却动弹不得。
“别动！”一个紧张的声音响起来，一个青色的人影进入眼帘，沐无双惊讶地发现，进来的这个人竟然是他们离国皇宫的侍卫统领司徒瑾。
“属下参见大公子。”司徒瑾单膝跪下去，恭敬地行礼。
沐无双象做梦一般，呆呆地看着他：“司徒统领，你不是已经……？”想起自己行刺马平川那一夜，马平川带人闯入离州王府，自己分明听到了司徒瑾一声惨叫。
“属下没有死，只是身受重伤，逃了出来。”司徒瑾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这里是野水壑的深山绝谷，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属下幼时曾到处流浪，无意中闯入此地，遇到一位世外高人，拜他为师，便一直在此居住，直到后来进皇宫当上侍卫。受伤后属下拼命逃出，回到这里养伤。现在伤势恢复得差不多，属下正准备回到凤凰城，谁知你从天而降，跌落在谷中。
大公子，你伤得很重，身上多处骨头断裂，属下已为你细细包扎，不过幸好没有伤及内腑……“
沐无双猛地打断他：“你只看见了我？还有另外一位男子与一位姑娘……”
司徒瑾微微蹙眉：“大公子，看这两人的穿着好象是穆国的将军……”
“他们在哪儿？”沐无双低吼，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目光灼灼地盯着司徒瑾，那样迫切的样子将司徒瑾吓了一跳。
“他们在隔壁。”司徒瑾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大公子，这两人……是不是萧然和他女儿？”
沐无双一怔，仿佛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目光中的火焰顿时熄灭，脸色又慢慢变得苍白：“没错……正是萧然和他的女儿寒烟……他们还好么？”
“萧姑娘伤得很重，一直昏迷着。萧然已经醒了，他已给自己动功疗伤，然后在给她女儿疗伤。估计萧姑娘也快醒了。属下要紧照料大公子，没有去追问他们的来历。但属下看到公子时，公子正紧紧抱着那位姑娘，所以，属下猜想…。。”
沐无双无声地松口气，泪水潸然而下。
司徒瑾怔住，看着这位公子从小长大，总是那样淡定从容的样子，极少见到他如此悲伤。他的心中无比震动，神情有些呆滞。
很久，司徒瑾如梦方醒，深深地凝视着他，缓缓道：“大公子可是喜欢上了萧姑娘？”
沐无双无语，浓重的悲哀在他漆黑的眸底翻涌。
“大公子，属下有一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司徒瑾的声音变得悠远，仿佛忆起了遥远岁月中发生的事，“这个秘密藏在属下心里已经很多年了，若不是见王爷那样对你，属下会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可是，我不能让王妃含恨于九泉……”
沐无双抬起眼帘，迷茫地看着这位忠心耿耿、正直敦厚的侍卫统领。十年前，自己还是七岁的孩子，就在宫中见到了这位年轻侍卫。那时候司徒瑾只有十七岁。
他从一名普通侍卫一直升到皇宫中的侍卫统领，沐无双总能感觉到，这位侍卫统领看自己的目光与别人不同，仿佛包含着浓浓的关心，有一种别样的深意，令自己看不明白。
他看着司徒瑾。司徒瑾五官端正的面容映着秋日的阳光，有一抹淡淡的伤感在他眼底流动。
“大公子，你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你的父亲——是穆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