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几番暗思量,心事谁防
天牢里大白天都阴气沉沉,空气中充满寒意,幸好萧然被囚的这间牢房是专门关押朝廷要员的,相对比较干净。牢头认识萧然,见他被押进来,而且皇帝竟然跟在后面,吓得连忙跪下去,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皇上请止步,天牢阴气重。”萧然回头躬身,拦住萧潼的去路。
萧潼抬眼看了看牢房,微微皱眉,对身旁的侍卫道:“去,拿两套干净的被褥来,将牢房里收拾一下。”
侍卫应声而去。萧然动容,抬起眼帘,一抹怆然之色悄悄自眸底掠过,低声道:“臣谢主龙恩。”
萧潼心底一片苦涩,兄弟之间,竟然会有这样一日么?平素听大臣们说谢主龙恩时,自己觉得理所当然,可是这句话从自己兄弟嘴里说出来,为什么听着这么刺耳?
“罢了,朕走了,你在这里好好反省自己犯了什么罪。”萧潼的脸上已没有愤怒、冷厉,只有沉郁、沮丧。
“欺君之罪,死罪。”萧然平静地道,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请皇上降罪。”
“你!”萧潼刚刚平熄的火再次被吊起来,咬着牙,控制住自己发作的冲动,“萧然,你还真是淡看生死啊。好!好!既然你那么视死如归,朕成全你!三日后法场问……”
“皇上!”沐无双脱口惊呼,骇然失色,嘴唇动了两下,觉得呼吸不畅,好不容易努力发出声音,“皇上金口玉言,怎能……轻易出口!”走近一步,直直地看着萧潼,调整一下呼吸,再次开口,“请皇上三思,莫要做出后悔终身的事来!”
萧潼好象突然被一盆冷水浇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脸上阵青阵白,瞪了萧然半晌,见萧然湖水般沉静的眼睛里慢慢泛起波澜,唇边隐隐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痛得一抖。
狠狠握紧拳头,甩下一句话:“萧然,不要考验朕的耐心!”转身拂袖而去。
萧然一阵晕眩,身躯微微晃了一下,沐无双连忙伸手扶住他:“王爷保重。”纯净的眸子中分明写着悲悯二字。
萧然如梦方醒,轻轻摆手,微笑:“我无妨。”
呛啷一声,铁锁落下,牢房的门紧紧关上。沐无双将萧寒扶到床上,蹲下身,给他脱了鞋子,扶他侧卧:“王爷不必难过,皇上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自然会放王爷出去的。”
萧然在他一系列的动作中一直恍恍惚惚,此刻听他说话,方才清醒过来,微微一笑道:“孩子,现在就我们俩在这天牢之中,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天,我们还要顾忌什么?这几天没有公事烦心,我正好可以尽心教你武功。”
“不,王爷,奴才不能……”
萧然抬手,和声笑道:“好了,再说奴才,这辈子你就一直当奴才吧,莫想我收你为徒了。”
沐无双呆了呆,展颜,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徒儿拜见师父!”一连串的头磕下去,萧然连忙扶住他:“好了,好了,够了,起来吧。”
“谢师父。”
“无双,你我师徒有缘,为师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可造之才。谢谢你能在这里陪着我,若是皇上将我斩首,我正好可以将一身功力传给你……”
沐无双一愣,心念电闪,眼里迅速掠过复杂的颜色,很快道:“师父不可!徒儿不要师父的功力,徒儿可以自己练。师父莫要担心,皇上一直是器重师父的,而且师父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萧然苦涩地一笑:“是,皇上是我大哥,可他更是皇上。这次……我真的已触犯了他的底线。”
“师父,你为了梁王这样……值得么?”沐无双蹲在萧然身边,无声地叹息。
“无双,你为了你弟弟,也是愿意做任何事的,对不对?”萧然不问反答。
沐无双心头巨震。“无俦,大哥唯一可以为你做的,就是为你夺回离国,让你登上皇位,你等着……”离开凤凰城时在心中许下的诺言再次在耳边回响,无俦,弟弟……是的,为了你,为了离国,我愿意做任何事……“是,师父。徒儿明白,可是梁王他……”
“他是做了许多错事,可他再怎么样都是我二哥。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兄弟,所以,即使有一线希望,我仍然想去挽救他。我最怕的……是他自己放弃自己,甘心沉沦了。我不后悔,即使大哥为此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师父……”沐无双的眼睛里慢慢升起雾气,这个人……真的让自己感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是自己的仇人?
“无双,为师求你一件事。”萧然目注他,深邃的眼底隐隐闪过一抹悲凉。
“师父折煞徒儿了,有事但请吩咐。”
“烟儿从小便没有娘,若是我死了,他也就没了亲人。他二伯母自顾不暇,所以,为师只有请你照顾他了。对不起,你这样小,我却将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
“师父,你不要这么说……”沐无双的泪终于夺眶而出,“照顾师妹,徒儿责无旁贷,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师父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
萧然抬头看着房顶,轻轻笑出声来:“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休要跟我讲什么老天爷!一切都在我们自己手中!若是我不愿给,没有人可以要我的命!”
他的语声虽轻,可笑容中豪气勃发,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烁出熠熠光华,令沐无双看得呆住。
这个人,难怪可以灭四国,一统天下,原来他根本不是表面看来的那样温润如玉。他的锋芒……根本藏在他骨子里。
“只是……大哥是我此生最敬重的人,他要我死,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无双,烟儿就拜托你了……”萧然拉住沐无双的手,“来,上床来,摆好坐姿,我们马上来练天地无极、乾坤逆转神功。”
“是,师父!”
密室中,萧潼隔着嵌在墙上的窥视孔,将牢房中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皇上……”身旁的侍卫统领宇文方低声道,“王爷对皇上可谓忠孝两全,他实是无意违逆皇上,只是心太软了,请皇上开恩……”
萧潼神情怔忡,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放缓了脸色,拂袖而起,声音中依然掩不住懊恼之意:“这混账东西不知道象谁!满肚子妇人之仁,任朕怎么教训、捶楚,他总是改不了!”
宇文方轻笑道:“俗话说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萧潼似乎听出他语声中的讽刺之意,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想说梁王还要不肖?”
“属下不敢。”宇文方躬身,唇边却憋不住笑意。
“不过没想到沐无双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却是这么懂事。看来朕提防他有些过了。”萧潼沉吟。
“那皇上……打算将王爷放出去么?”
“不,朕要关他几天,好好惩罚他一下,磨磨他的性子。不过,等放他出去,朕允许他传授沐无双武功便是,免得这混账总是想方设法跟朕对着干……”
宇文方又忍不住微笑:“皇上总是这样,打一巴掌揉一揉,难怪王爷对皇上死心塌地……”
萧潼眉一拧:“放肆!”
宇文方连忙认错:“属下该死。”眼里却尽是笑意。
回到凤清宫,皇后陆宛柔与太子萧丹已经在等萧潼。
“你们知道什么?这畜生竟然冒充朕的名义给萧翔写信,模仿朕的笔迹。现在是写家书,将来岂非要假传圣旨?”萧潼愤愤地瞪着这两个胆敢求情的人,可明显已经底气不足了。
“父皇,寒烟妹妹一直跪在坤玉宫里,到现在都不肯起来,已经哭得象个泪人儿似的,儿臣看着实是不忍。还有满宫宫女……都一齐为她求情。父皇就算恼三叔做错事,也请看到寒烟妹妹还小,又从小没了母亲的份上,减轻对三叔的处罚吧!”萧丹俊朗的面容因为忧伤而失去光彩,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皇上。”陆宛柔走到萧潼身旁,伸手为他轻轻摁捏着肩膀,柔声道,“臣妾懂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恨铁不成钢,然儿这小子确实该教训,竟然越来越胆大妄为,敢冒充皇上的笔迹。依臣妾之意,理该千刀万剐才是。”
萧丹吓呆了,母后不是吧?你是来求情还是火上浇油?
萧潼也一怔,挑起剑眉,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一脸微笑的陆宛柔。
“只是臣妾想,纵然皇上要杀了然儿,也得经过三司会审吧?至少让满朝文武知道堂堂靖王爷因何被问罪。臣妾虽不懂国法,却想象不出一封家书也会构罪呢。皇上恨然儿一再违逆,便非要将皇上的身份按在这家事之中,然儿这孩子真是可怜,我这当嫂嫂的都要为他抱不平了……”
萧潼面上严厉,其实心中早已软下来,此刻听陆宛柔柔声细语地劝告,便趁势找个台阶下:“好了好了,萧翔出了事都没见你为他说过一句话,朕怎会不知这死小子就是讨你喜欢!罢了,看在你俩面上,朕便饶了这畜生!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啊!”
侍卫进来躬身:“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靖王萧然伪造御笔、假传圣意,本该问斩,念其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免其死罪,杖责五十。”
“父皇……”萧丹一听此话,俊脸又垮了下来,“三叔刚被父皇责打,身上还没好呢。”
萧潼淡淡地道:“那你是想他被斩首了?”
“不,不。”萧丹吓得一头冷汗,再也不敢说什么。
“朕准你去监刑,刑完送你三叔与无双回府。再传朕旨意,此后特准你三叔传授沐无双武功。”
萧丹欣喜若狂,却不敢在萧潼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维持着一贯的沉稳,恭声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抬头看陆宛柔:“母后,寒烟妹妹还在跪着呢……”
陆宛柔一脸宠溺的微笑:“去吧,母后自会派人送你妹妹回去。”
天牢中,萧然叩谢完皇恩,心中困惑,大哥终于肯原谅自己了,而且特别允许自己传授沐无双武功。为何转眼间变化如此之大?
“是寒烟妹妹来求我和母后,我和母后再去求父皇的。”萧丹解释道,“只是三叔又得要受苦了……”
“太子不是监刑么,能不能……?”沐无双眼里有暗示之意。
萧丹苦着脸:“父皇要亲自验刑的,他虽饶了三叔,可心里的气怕是还没消呢。”
萧然微笑:“别担心,三叔是练武之人,还受不起刑么?”
见狱卒扶了萧然出去,沐无双暗暗露出笑容,目光沿着墙壁、屋顶一寸寸搜索过去,寻找着这间牢房中可能存在的机关,可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饶是如此,他知道这牢房中肯定是有暗室的,萧潼必定是听到了自己与萧然之间的对话,才会突然开恩放了萧然,并且同意萧然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