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锥心之痛
夕阳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暗影依然苍白的脸上，只是他的眼睛已恢复了神采，深黑的眸子中又有了一贯的冷漠与坚强。看到萧然进来，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萧然轻轻摁住：“别动，伤得这样重，好好躺着便是。”
“主人……”暗影眼里露出歉疚之色，“请屏退他人好么？”
萧然挥手命侍卫出去，关上门，目注暗影，神情凝重：“你并没有失忆，对不对？”
暗影低下头：“是，属下欺骗了主人，请主人恕罪。只是……”
“无妨。”萧然摆手，“我知道你只是权宜之计，我不怪你。你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要装作失忆？”
“主人，梁王千岁他……他逃走了。”
一句话说得很轻，可听在萧然耳朵里却象晴天霹雳一般，他浑身一震，脸上瞬间变色，眼里射出寒星般的光芒：“你说什么？！”
暗影被萧然身上瞬间散发的气势吓得心头一阵狂跳，难怪这个人可以横扫千军，原来他的锋芒如此震慑人心！
“主人。”暗影轻唤，声音仍然虚弱，却努力让自己说得字字清晰，“属下还未到幽州，便在半路上遇到梁王与几名杀手。看来是这些人将他救出来的。属下劝梁王回去服刑，他却对属下痛下杀手。属下寡不敌众，身受重伤。梁王说要利用属下来对付主人，属下正欲自吻，被杀手打昏。他们想将属下带往洛州，可半途中属下拼死逃了出来。幸好追云踏月极通人性，又识得路途，属下击退杀手们的追杀，神智已近昏迷。被追云踏月一路带回王府，又遇到凤老爷……”
虽然暗影将逃亡的过程一笔带过，可想到他那一身伤，萧然完全可以猜到这逃亡的过程有多么艰难，忍不住拍拍他的肩：“你受苦了。”
暗影怔住，这个靖王……他竟是如此体贴下属么？从来没有过的感动。作为影卫，从小接受的是残酷的、非人性的训练，暗影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也已把自己训练得没有七情六欲。可是萧然却给了他真心的关怀。
眼里忽然涌起一股潮热的水气，暗影连忙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真实的反应，恭声道：“是属下份内之事。”
萧然有些失魂落魄，目光茫然地落在一个没有焦点的地方，双眸黑得看不到底，只是一丝恐惧象蛛丝般缠绕在他眼里……“主人……可是在为梁王担忧？”
萧然回过神来，双眉皱成解不开的结，声音低沉而艰涩：“他岂不知，这是罪上加罪，永远摆脱不了逃犯的罪名？”
暗影看着萧然，被他眼底深邃的痛苦震撼。这个人，平素只见到他风华绝代的面容、潇洒出尘的姿态，总觉得他高贵、优雅得如云中之神，总以为他从无忧虑，可谁知，走近他才发现，他竟是这样多情多义、心思细腻的人。
“主人……”他低声请求，“请主人将此事立刻禀明皇上，否则，若被皇上知道，只怕连主人也被连累了。”
萧然默然不语。呆了半晌，想到什么：“那你装作失忆，是因为……？”
“主人，也许是属下太敏感了，可是……”暗影回忆起自己刚刚醒来的情形，“属下醒来时神智仍很迷糊，不知道是属下的幻觉，还是真正见到了……属下看到沐公子站在床前，脸上布满杀机，举掌正欲击下。属下的第一反应是他要对属下不利，可是等属下看清时，他却一脸微笑，好象只是来探望属下。属下心念电闪，从小受到的严格训练使属下心存警戒，自然地联系到梁王的事。于是属下装作失忆，想观察他的反应。就在这个时候，主人进来了……”
萧然无声地叹口气：“暗影，你仔细想想，那时你确实看清了么？”
“属下不敢确定……可是，属下奉皇上之命来王府时，皇上曾再三叮咛，命属下全力保护主人，提防沐公子，所以属下不能放过任何怀疑，请主人见谅。”
萧然听得怔住：“你是说……你奉皇上之命来保护我？”
“正是。”暗影看着萧然怔忡的样子，心头微动，若有所思，“皇上对属下道，主人是天下最仁慈的人，最不懂得保护自己。所以，从跟着主人起，属下的命就是主人的。属下一定舍命保护主人。”
最不懂得保护自己？大哥当自己是三岁孩子么？萧然想笑，可眼泪却几乎夺眶而出。想起那天自己对大哥说的话：“兄弟之间……就这样不值得信任了么？大哥若是不信任小弟了，小弟宁可被大哥赐死，也好过大哥派了眼线在小弟身边。”
原来，大哥并不是派暗影来监视自己，却是命他来保护自己。他真想狠狠打自己一个耳光，萧然啊萧然，你活到二十八岁，竟还要大哥这样为你操心么？而你不懂他的好意，却反而要这样刺伤他！你真该死！
暗暗吸一口气，向暗影微笑：“你继续装失忆，至于无双，我会再去考验他。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
“是，主人。”
萧然出王府，却没有往宫里去，反而来到梁王府。
莫衍见到萧然，脸上瞬间失色，却迅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单膝跪下去：“属下参见王爷。王爷此刻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本王来看看二嫂。”
“是，属下立刻去通报。”
“不必了。本王来二哥府上，何时需要通报？”
“王爷……”莫衍伸手想要拦住他，被萧然一把推开。萧然大步走进去，虽然步履仍然有些蹒跚，却走得毫不停留。
梁王府后花厅，梁王萧翔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一边品着茶，一边由顾婕羽为他轻轻捏着肩膀。
“啪”的一声，一杯茶脱手摔在地上，碎片四散飞溅，萧翔腾地站起来，看着白衣如雪的三弟带着满身寒意闯进来，目光亮若星辰，眼底却充满痛苦。
“三弟……”萧翔的脸孔瞬间扭曲，身躯微微发抖。
“二哥，你好……”萧然紧紧地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一字字费力地道，“小弟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枉顾国法，私逃回府。”
“我……我本来不会回府的……是……是因为你那名影卫……我怕出事，所以回来看看……”萧翔结结巴巴地开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本来是要呆在洛州？”萧然继续走过来，走到萧翔面前，目光直直地落在萧翔脸上，失望、痛心到极点。
“是……是的……”萧翔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可你已经逃离了天威营！”萧然的声音不高，可那种迫人的气势如山一般压在萧翔头上，萧翔抖得更厉害：“三弟……”
就在这时，莫衍已奔进厅来，冲到萧然面前，挡在他与萧翔之间，双膝跪下，一把拉住萧然的袖子：“靖王爷息怒！此事怨不得我家王爷，是属下怂恿他叛逃的，一切罪责都在属下身上。靖王爷要杀要剐，属下悉听尊便。只求王爷莫要告发我家王爷。求求靖王爷了！”说着重重地磕下头去。
萧然一把拉住他，眼睛依然看着萧翔，欲哭无泪，声音有些沙哑：“二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小弟本想，只要你肯安心服刑，待大哥气消了，小弟再求他恩典，早日赦免你。你们一家也好早点团聚。可你现在……”
“三弟。”萧翔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颤声道，“我虽然逃出来，可我找了人易容成我的样子，在天威营顶替我。没人会发现的，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萧然一震，轻轻推开萧翔的手，倒退一步，笑得苦涩：“二哥，我竟想不到，你现在有这么多诡计……可你要我如何面对大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走，你现在跟我进宫，去向大哥自首。”
“三弟！”萧翔骇得魂飞魄散。
“三弟！”顾婕羽悲呼一声，直直地跪下来，膝行上前，泪水已如决堤之水滚滚而下，“二嫂求你了！你放过你二哥吧！在幽宁塔那种地方，你二哥就算一年也受不了啊，十五年，十五年……你不是眼睁睁看他死么？难道你便如此狠心？你们是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大哥贵为天子，他不念兄弟之情，难道你也不念么？你二哥若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活下去？你当真一点都不可怜我们么？”
仿佛有一把铁锤狠狠地砸在自己胸口，萧然痛得无法呼吸，使劲咬住牙，伸手去扶顾婕羽：“二嫂快快请起，你这样子……真是折煞小弟了。”
“三弟，求求你。”顾婕羽泪眼婆娑地看着萧然。
“三叔。”哭声响起，萧凌烟与萧飞双双奔进来，跪倒在萧然脚下，抱紧他的双腿，“三叔可怜可怜凌烟和飞儿吧。我们都需要爹爹，三叔放过我们吧。”
萧然呆住，眼前晃动着母子三人布满泪痕的脸，苦苦哀求的眼睛，仿佛有万把钢针扎在心口，此情此景，他该何去何从？
“你们都起来。”恍惚中听到萧翔的声音响起，凄怆、悲凉、字字说得艰辛，“不要让三弟为难了，是我的罪过，我必须去承担。”
“三弟。”萧翔跪下去，跪在萧然面前，伸出双腕，“来吧，绑了我去见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