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莲心知为谁苦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上剥后蕉……”
月下，茕茕孑立的身影，喃喃的语声，幽幽的叹息。
身后，雍容华贵的皇后缓缓走近，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丹儿，连伤带病，白天又劳累，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个人在外面发什么呆？”
“母后。”萧丹回身施礼，却被陆宛柔扶住，怜惜的目光投在儿子清瘦的脸上：“听宫女说你白天去西林寺了？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要借助于佛理清心？”
萧丹无语。
陆宛柔低低苦笑：“丹儿长大了，有什么心事也不愿跟母后说了。”
“母后，不是……”萧丹低下头，神情萧索，“儿臣只是觉得好累，了无情绪。”
“是这宫中太闷了么？”陆宛柔握住儿子的手，轻轻抚摸着，“若是如此，母后跟你父皇求个情，让你出宫去散散心吧。”
萧丹眼睛一亮：“母后……儿臣可以去三叔府中住几天么？”
“哦？为什么？”陆宛柔困惑地道。
“三叔最疼儿臣，何况，三叔是最最洒脱不羁之人，和他在一起，儿臣觉得很开心。儿臣想去三叔府上呆几天，好好放松一下。母后，请你去和父皇说说吧。”
陆宛柔还没回答，身后响起咳嗽声。
萧丹连忙回身拜倒：“儿臣给父皇请安。”
萧潼摆手：“起来吧。”
“谢父皇。”
“气色这么差，不在宫中好好呆着，还要去求神拜佛！”萧潼责备道，“十六岁的人了，怎么总也长不大！”
“儿臣不孝，令父皇操心了，父皇恕罪。”
“好了，朕罚过你了，你知道悔改就好。”
萧丹悄悄向陆宛柔递去一个请求的目光。
“皇上，丹儿觉得烦闷，想到三弟府上呆几天。请皇上应允了吧。”陆宛柔柔声细语地为儿子求情。
萧潼万般无奈地瞪儿子一眼：“你同你三叔倒是投缘。他今日为你说了一大堆好话，朕现在改了主意，不再迫你娶昭月国公主了。”
萧丹狂喜：“儿臣谢父皇恩典！”
陆宛柔看着萧潼气仍不顺，笑吟吟地上前拉住他的手：“皇上，是不是然儿这小子胆大包天，触犯龙颜了？臣妾看皇上还在生气呢！”
萧潼气哼哼地甩开她的手：“这畜生越来越放肆了，口口声声教训朕。若不是他身上的伤刚好，朕一定狠狠罚他！”
陆宛柔抿着嘴笑：“皇上整天不是罚这个，就是罚那个。要全家人都怕了你才甘心么？然儿还不是为了我们丹儿才敢冲撞皇上？你想想他平素做的事，哪一件是为了他自己？总是为了别人挨皇上的打，皇上忍心，臣妾还不忍心呢！”
萧潼看着陆宛柔，虽然已是人到中年了，可美丽犹存，而且更显端庄、成熟、典雅、温柔，忽然想起萧然说的话：“大哥后宫佳丽无数，难道其中没有令大哥心动之人？英雄未必无情，帝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心蓦然柔软下来，轻轻握住陆宛柔的手，微笑道：“梓童，朕怎么不知道，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呢。今日朕心情不错，走，陪朕到莲香水榭喝几杯茶，朕好久没听你抚琴了，很想听你弹一曲高山流水。”
“臣妾遵命。”
萧潼轻轻揽住陆宛柔的腰，两人向外走去。
“父皇。”萧丹在背后喊。
“何事？”萧潼停步，没有回头。
“儿臣的请求……？”
“只要你三叔没意见，朕允了。”
“多谢父皇。”萧丹在萧潼身后拜下去，站起身时，清瘦的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可是这笑容却转瞬即逝，如镜花水月……靖王府书房。凤离飞听萧然讲完事情经过，脸色沉下去，瞪着萧然：“然儿，为了你那位祸国殃民的二哥，你做下这种违心之事，真是让为师刮目相看啊！”
“师父……”萧然双膝跪下，愧疚地俯首，“徒儿有违师父教诲，请师父责罚。”
“这么多年你身在朝廷，为师已越来越不了解你了。然儿，在你心目中，忠信孝悌、礼义廉耻，何为轻，何为重？”凤离飞低头看着跪伏在地的徒弟，心情复杂。这徒弟让他骄傲，却也让他无可奈何。
萧然一震：“师父，徒儿不忍。”
“为你这不忍，你迟早害死自己！”
“徒儿知错。”
“知错却不改？”
“师父……”萧然痛苦地闭上眼睛。
“罢了，你起来。”凤离飞面沉似水，“你那二哥心术不正，你这样纵容他，总有一天会出大事！”
“不会的。二哥他已经悔改了。”萧然没有起身，却抬头看着凤离飞。
“你不要骗自己了！”凤离飞怒声斥道，“他若知悔改，就不会私自逃走了！”
“他是为了家人……”
“萧然！”凤离飞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语气顿时沉重，“这是你的家事。所以老夫就算知道了萧翔的事，也没有在天威营停留片刻。我要让你自己作出决定。现在我已知道了你的决定，好，我明日便回去了。”
“师父！”萧然惶然道，“师父可是不肯原谅徒儿，所以才要走么？”
凤离飞叹息：“你大了，是堂堂的穆国王爷，靖安大将军，为师不想再管你。”
“师父！”萧然怆然，声音哽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永远是师父的徒儿，若是徒儿做错事，请师父重重责罚便是。”
凤离飞见徒弟俊美绝伦的脸上露出隐忍、歉疚、忧伤、落寞之色，心中又开始不忍，叹口气道：“算了，为师老了，管不了那么多闲事。倒是你皇兄若是知道此事，定不饶你。这样吧，你若放心，便将那名影卫交给我。”
萧然心头一震，一股暖流迅速涌遍全身，师父虽然口气严厉，可其实还是帮着自己的。他分明是怕暗影一旦恢复记忆，会对自己造成不利。所以才要将他带离长宁。
既感且愧，恭敬地磕下头去：“多谢师父。”
“起来吧。”凤离飞伸手相扶，“然儿，为师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一日，你觉得在朝廷中呆不下去，便来江湖找我。我的江湖我作主，你的性子……只适合江湖，不适合朝廷。”
萧然站起来，感激地微笑：“徒儿记下了，多谢师父。”
正在这时，门外有侍卫的声音道：“启禀王爷，太子驾到。”
萧然一愣：“这么晚，丹儿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萧丹进来的时候，后院传来如水的琴音，而另外还有一缕箫声正与琴音相和。
他们共同弹奏的是一曲摸鱼儿，有柔美的歌声随风飘来，在静夜中听来字字清晰：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萧丹的脚步滞住，身躯微微颤抖。是沐无双与萧寒烟么？他们俩一个弹琴、一个吹箫，如此和谐，真是珠联璧合啊。而萧寒烟的歌声简直是天籁之音，她是否情窦已开？否则，如何能唱出这样美丽凄婉的歌曲？
可是，她的心，会系在谁身上呢？
忽然想起不久前在王府对沐无双说过的话：“无双，你看我这妹妹有多好？我是他哥哥，没办法，只好错过她。你是师兄，近水楼台先得月哦……”萧丹一阵晕眩。
哥哥？妹妹？为什么，她要是自己的妹妹？若是父皇知道我的心事，怕要将我活活打死了。老天爷，你可真会捉弄人……浑身颤抖，身旁太监小安伸手扶住他：“太子，你怎么了？可是冷么？”
“我无事。”萧丹轻轻推开他，大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牵动背后鞭伤，额头冒出冷汗。可他却不管不顾，形同自虐。
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迎住他：“丹儿？”
“三叔。”两个字出口，萧丹眼前一黑，人软软地倒进萧然怀里。
“太子！”小安惊呼。萧然向他摆手，示意他不要慌张。
轻寒阁上，沐无双与萧寒烟双双坐在月下，一个吹箫，一个抚琴。
萧然回头看着轻寒阁的方向，无声叹息，抱起萧丹走进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