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何日净烟尘
昭月王元曦站在白虎关城楼上，看着由远及近的六骑人马，脸色越来越阴沉。
“萧然，萧丹，真是胆子不小，就这么几个人，敢到我白虎关来！”
穆苍、穆野及依旧扎着绷带、脸色蜡黄的昊威站在元曦身旁，也同样在看着从榆苍关过来的那六个人。
穆苍五十多岁，高鼻、阔额、长髯、皮肤呈赭红色，目光如电，头发有些卷曲，身材健硕，额头同样勒着一条带子，上面镶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石。野性、张扬、狂傲不羁。
穆野半边脸颊有些红肿，那是他昨晚私自行动，损失了两头狼的代价——被穆苍掴了一巴掌。
阳光已经洒遍原野，一览无余的开阔地带，那六个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们没穿盔甲，甚至没穿战袍，只是那样从容地策马而来，不疾不缓。不象要去奔赴敌军战场，倒象是骑马踏青一般。
白虎关城楼上的士兵都看得呆了，好象天下最好看的人都聚集到了他们面前。
萧然白衣白袍，用金冠罩住满头白发，垂下流苏。腰围玉带，足蹬朝靴，是平素身为靖王的打扮，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洒脱飘逸。
他左侧的少年与他打扮相似，只不过穿着一身紫袍，衬着洁白如玉的脸庞，更显得神采飞扬、贵气十足，正是太子萧丹。
而他右侧是一身黑衣的影卫暗影，正为萧然牵着马缰，时刻照顾着萧然。
他们身后是一对蓝衣少年，一个十七八岁，面目清俊、举止优雅。另一个十三四岁，五官精致得如同完美的雕塑，就算隔着老远，也让人感觉到他的皮肤吹弹得破。这两人正是沐无双与萧寒烟。
走在最后的是王府侍卫统领薛成峰。
元曦看了很久，终于喃喃吐出一句话：“萧然，绝世风姿，果然不假！”
“若只有绝世风姿，那也不过是绣花枕头，我倒想看看他的武功是否真如传说的那样出神入化？”穆苍在旁边接口，目光灼灼。
“师叔且不可轻敌。”昊威低声道，“侄儿已与他交过手，他的剑法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而且他对我们的绝练刀法似乎颇为了解。”
穆苍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不过吃了一次亏，就把你怕成这样！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大将军了，干脆辞了官，回乡下种地去吧！”
昊威被穆苍这样不留情面地斥责一通，又羞又愧，脸涨得通红，却还想努力为自己辩解：“侄儿不是害怕，只是师叔没见识到萧然……”
“你的意思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穆苍怒气上升，瞪着昊威道，“那你还写信要我来干什么？干脆怂恿大王投降得了！”
“我……”昊威狼狈不堪。
“别让我再听到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昊威赶紧闭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穆野昨晚只是在灯光下看见萧寒烟，虽然也见识了她的美丽，却远不如此刻阳光下那么真切。他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绝色“少年”，眼睛里燃起熊熊火焰，双手握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原本半边红肿的脸颊越发红得厉害。
昊威注意到他的异样，轻轻碰碰他：“小师弟，你怎么了？”
穆野还没回答，前面的穆苍已冷声道：“别跟这畜生废话！美色当前，他就管不住自己了。昨晚私自跑去榆苍关胡闹，今天早上竟然来跟我讲要娶萧寒烟！”
昊威愕然地看着穆野，只见这位清瘦少年身子挺得笔直，一脸桀骜不驯，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决绝得近乎残忍的光芒。昊威心头一凛，这个孩子，怎么会有这种野兽一般的目光？
元曦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若无其事地问道：“穆苍，你这位义子是苍狼族人？是你加入苍狼族后收的？”
穆苍道：“是，他是臣在狼窝里捡到的，臣见到他时他刚刚会走路，是母狼喂养了他。臣见他可怜，便带他回家，收他做了义子。”
元曦若有所思：“这倒真应了苍狼族的传说。”
穆苍点头。
元曦笑道：“好色乃人之本性，这萧寒烟长得美若天仙，难怪令郎会喜欢她。他这样不加掩饰的真情流露，倒让孤觉得十分有趣。”
说着回头拍拍穆野的肩膀，道：“只是这女子不是寻常之人，她可是高贵的郡主。你要得到她，恐怕……”
穆野目光一凛：“我们苍狼族的男人，要想得到心爱的女人，靠的不是财富、不是权势，是力量！”
元曦哈哈大笑：“好！好！有志气！孤喜欢！”
说话间萧然他们已到城下，元曦挥手：“走，我们去会会这位穆国的兵马大元帅！”
暗影勒住马缰，低声禀道：“主人，我们已到白虎关下，昭月王已下城楼，想是马上要出来了。”
萧然点头。
沐无双与萧寒烟策马到萧丹身边，近身保护他。而薛成峰也到了暗影身侧，六人一字排开。
沐无双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白虎关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从里面冲了出来。他脑子里的念头飞速旋转。他不知道，昨晚荆越来后，萧然究竟知道了多少。此刻他只带了自己与萧寒烟过来，没有带榆苍关一兵一将，分明是以穆国王爷的身份而不是元帅的身份来的。看来，萧然是一心想与昭月国修和了，只不知这个元曦是否肯就此罢休？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在这次战争中建功立业了，不管战争是否继续下去，自己的目的已初步达到。
看到元曦出现在眼前，萧丹策马趋前，在马上抱拳躬身，态度恭敬：“小婿见过兵父大人。”
元曦死死盯着他，目光如同利箭，恨不得将他射成千疮百孔：“堂堂穆国太子，这样称呼，孤哪里担当得起！”
萧丹回视着一脸怒容的元曦，恳切地道：“上次是小婿无礼冒犯，小婿特来向岳父大人陪罪。父皇已教训过小婿，此番小婿与三叔前来，是盼与贵国化干戈为玉帛的。”
元曦冷哼一声，不理萧丹，却转向萧然：“靖王千岁的威名传遍天下，孤这区区昭月小国，自不在千岁眼里。只是孤不自量力，却也要为小女讨回公道！”
萧然微微勾起唇，淡淡的一个笑容，竟看得元曦与他身边数人目光一滞。
“大王言重了。本王正是怀着满腔诚意而来，盼能息干戈、净烟尘，让两国百姓重新过上安定的生活。太子年少，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委屈了元蓉公主，可这只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纠葛，大王怎可因一己之私，祸及苍生？”
元曦好象突然被人掴了一巴掌，恼羞成怒，厉声道：“王爷说得轻巧！元蓉乃是孤的女儿，皇家脸面便是我昭月国的尊严，怎可说一己之私？孤诚心与穆国联姻，若萧丹不愿倒也罢了，他不该欺骗孤、欺骗蓉儿，明明心有所属，却娶了蓉儿来掩人耳目！他当蓉儿是什么？孤的女儿岂是自甘下贱之人！三年来受尽他的冷落不算，还要在人前为他掩饰。萧然，你说，你和穆英帝难道不知道这其中内情？你们放纵自己的儿女，不加约束，反而任其妄为，致使今日之祸，你还在孤面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觉得可笑么！”
“是，大王所言非虚。事情发展到今日的地步，本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王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今日才不带一兵一卒过来，只为向大王致歉。并请大王念在两国百姓的福祉，罢兵息战，让太子早日接回元蓉公主。”
元曦大惊失色，却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王爷何出此言？蓉儿早已不在人世，再提接回已经晚了！萧丹这畜生，若早知珍惜孤的女儿，蓉儿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萧然听元曦骂出“畜生”二字，温润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寒意，却很快克制住自己。正想开口，旁边沐无双已怒声道：“大王怎可出言侮辱我们太子！”
萧丹却忍着气，轻轻喝道：“无双，不得无礼。”
沐无双低声应是，目光却依然如寒冰利剪般锁在元曦脸上。
萧然再次微笑：“据本王所知，公主确曾悬梁自尽，但已被大王救醒，如今活得好好的。”
“你胡说！”元曦脸上阵青阵白，嘴角抽搐了两下，有些心虚，却强作镇静，“蓉儿已故，举国皆知，你怎可信口雌黄！”
萧然寻着他的声音微微靠近：“既然如此，那丰邑城外圆月寺中带发修行的女尼无尘是谁？”
元曦如受雷击，一下子僵住。半晌回过神来，又惊又怒：“你说什么？随随便便指一个人，便说是孤的女儿？”
萧然的面容沉静如水：“公主是多情之人，心中根本放不开我们太子，从她三年来维护着丹儿便可知她心意，大王身为人父，难道忍心看女儿孤独一生？”
元曦终于忍不住再次狂吼：“萧然，你到底在说什么？”
萧然好脾气地微笑：“不妨告诉大王，此刻公主已在本王的侍卫保护之下，绕道赶往长宁。但她所经之处，昭月国百姓都会看到她的芳容，知道公主未死，那是昭月国臣民之福，大家必会额手称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看待大王？大王撒下弥天大谎，欺骗全国百姓，只为激起民愤，将穆国陷于不义之地。可惜天不从人愿，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大王如此煞费苦心，恐怕已非为公主讨回公道那么简单了，不知道本王说得对么？”
“你……你……”元曦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坐不住从马上跌下来。
沐无双在旁边听得暗暗心惊，原来萧然不仅善战，更善于攻心之术。他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已将元曦推到了绝境。看到元曦面如土色的样子，他知道，元曦的心理已全盘崩溃了。
“大王，如今太子已诚心悔过，从此必定与公主恩恩爱爱、白首偕老。公主得一佳偶，大王得一佳婿，两国修好，互通有无，岂非是人间美事？大王何必焚琴煮鹤，非要做出天怒人怨之事？符岭关一役，贵军损失惨重。若究其原因，贵国百姓岂非要怪大王不仁？本王不管大王此举的目的是什么，但识实务者为俊杰，请大王三思！
萧然的声音很好听，听在耳朵里很舒服，可他说的每个字都象石头砸在元曦头上，元曦一阵晕眩。
他看着眼前这位白衣如雪的人，看着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穆苍的声音道：“大王，你看萧然的眼睛……”
非常低的话，却被萧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微微扬眉，笑容灿若星辰：“是的，本王的眼睛已经瞎了。”
昭月国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呆了，萧然眼睛瞎了？这个最强大的对手，他已经成了残废？
狂喜。
“可是，只要我萧然还活着，谁也休想打穆国的主意！”清清楚楚的一句话，瞬间象一盆冰水浇灭了喜悦。
元曦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萧然的笑容，冷汗沿着脊背滚滚而下。很久，很久，他开口，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遥远：“孤的女儿受了那么多委屈，孤损失了那么多兵马，难道……就此算了么？”
萧然道：“大王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
元曦蓦然清醒过来，盯着他，眼睛慢慢眯起，一字字道：“孤要你——接受一场挑战。”
萧然道：“是与苍狼族族长穆苍么？”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