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节送信奇遇(七)
当一个人心中多了份牵挂时,有时会让人平添无穷的勇气,有时也会让人困扰于无数的畏忌。至少假醉汉从鄂朱山眼中看到了后者,由不得你不相信:一个幼弱的生命有时却的确可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卑鄙!”鄂朱山又惊又怒,却又对着那随时可能吞噬掉英儿性名的铁戟有点投鼠忌器。
这柄铁戟自握到这个假醉汉手中后,不知曾有多少好汉的鲜血曾在它上面流淌过,也不知有多少妇孺的冤魂依附其上日夜哭号,这是曾经杀人如麻的兵器,鄂朱山感觉得出来。那戟刃上闪着骇人的寒芒,看到它架到了自己孙儿那尚显稚嫩的少年皮肤上,鄂朱山眼前的杀气终于减弱发几分,停下脚步,枪尖放垂虚指地面,“你们要待怎么样?说吧!”
假醉汉先是心虚的喊了一声:“你先扔下兵器,并且还要自废双臂!”
鄂朱山冷笑了两声:“扔下兵器?自废双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后,你以为我会相信那时你便能放过我们祖孙二人吗?”他把高扬起的长枪缓缓垂下,“啪”的点到地面,随着他走到了两步,枪尖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响声。
那声音让假醉汉头皮发麻,骇然道:“别走动了,否则,我——”他并没有说话,但鄂朱山的确是闻言停下了脚步。
鄂朱山原本想在分形对方注意力的同时,尽管寻找一个能够让他出手的空隙,可似乎是让对方看透了企图。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别那么一惊一乍的,小心你手里的孩子——那可是你手里唯一的底牌,毁了你也就没资格和我谈任何条件了。”
他后退了两步,抱着长枪坐在路边的泥趸上,“咱们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说的要条太离奇了我也接受不了,所以你还是重新说一个我能够相信和接受的条件吧。”
假醉汉嘘出一口长气:“我们没想怎么的,只是想让你们把孙星老头儿交出来。”
“孙星?”鄂朱山眼中火星一闪:“老夫并不认识这个人。”
“怎么可能!”假醉汉喊道:“我亲眼看着那个小子走进你们的店铺里,他出现在在保蓉镇里难道只是巧合?你们第二天一早就匆忙搬离,又是为了什么?你真当张爷......老张我是三岁娃娃那般可以随意哄骗吗?”
“果然,你们是那个书生模样的小子引过来的。”鄂朱山恨恨的道。
“到如如今,也已经不怕告诉你了。”那名自称是“老张”的假醉汉说道:“他前脚刚踏进你的铺子,我后脚已经开始展开对你铺子的监视了。”
鄂朱山脑海中急转:看来是那个少年书生被派来明着试探自己,而其他的敌人则在暗中监视。因此愈发的肯定了从宋君鸿出现开始,这便是一个早有预谋的巨大圈套。可惜因自己不肯上当就范,并且当机立断的决定迅速撤离,迫使对方不得不提前发动埋伏,出了真身。
对方大概便是从监视到自己连夜雇车时便猜测到了自己要转移,然后提前一步在这镇外的路上埋伏。
可恶!
鄂朱山镇定了一下心神,冷笑着言道:“可惜你莫要忘了,你们那个小子也被我给扣下了,除非是你们也不想要他的性命了?否则我看不如这样吧,咱们以人换人,我把这个小子交还给你们,你们也便先放了我的英儿。如何?”
他这话甫一出口,便吓了宋君鸿一跳。他缩在箱子中,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那个假醉汉说话的声音他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的!这个难听而恐怖的声音不知有多少次曾在噩梦中萦回,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天渡山上带头屠杀郑氏货队的人之一——张老三。
听到鄂朱山要拿自己去交换英儿,宋君鸿暗道一声:苦也!当初好不容易逃离生天,过得了这些日子,想不到还是撞到了他的手里。而一旦自己真的被交付到这个好血嗜杀的张老三手中,怕是就真的唯有死路一条了。
“呸!”张老三啐了一口,“我要那个浑小子作甚,你直接帮我杀了罢,也好省心。”
鄂朱山闻言一愣,“你连你们自己同伴的性命也不愿顾惜了?”
张老三冷笑道:“屁个同伴,这个浑小子不过是我们在狙击孙星老儿路遇的一条漏网之鱼罢了,贱若蝼蚁!在我老张眼里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既然怀疑的目标已经被引了出来,此刻对于张老三而言,宋君鸿的确已经再无多大作用了。所以张老三也并不介意把宋君鸿的实际情况交待出去。
当然他这么说还有另外一层更主要的意思:宋君鸿本就不是他们的人,他们也完全不会有任何理由顾惜宋君鸿的性命,所以拿宋君鸿换英儿的交易根本一点可能都没有。人质英儿他谁也不会给,必须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事情出乎鄂朱山的意料,他略沉默了一会儿,再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像在低头快速的思考着一些事情。宋君鸿却是在车里听到嗓子眼里一颗心儿嘭嘭乱跳,满头的冷汗,已经几乎要瘫软在箱子中了。
“这样吧,我便依言放你这一回!”鄂朱山一松手,把长枪远远地扔到了丈许外的地上,笑着说道:“需知我孙儿即便在你手里,但你的小命也同样捏在我手里。你放了英儿,我便也同样饶你不杀。老夫说话算数!”
“不行!”张老三像一条受惊的伤狼一样嘶吼道:“人质必须要在我们的手中,然后你这就放我们离开。”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周围的情形:“那马车也要给我们!”
鄂朱山冷冷的看了他和那个同伴一眼,终于一挥手:“好,就把这车送给你们。”
张老三和同伴押着英儿一点一点谨慎的挪到车前,朝车上瞄了一眼,车厢门口的厚棉布帘子已经被挑开了,望里里面去只有大大小小的几个箱子和包袱布软,并不见再有其他人,便松了一口气,急忙忙地跃了上去。
而宋君鸿听闻得他们过来,早唬得魂飞九天外,缩在箱子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快走,走!”甫一上车后张老三惊恐焦急的冲同伴喊了一声。
其实不待他催促,那个黑衣的同伴也是赶紧的抽出了挂在车辕上的马鞭,准备策马撤离。
这个地方,不管是对于张老三,还是他的同伴,都已经是恨不得插翅逃离的死亡可怖之地。
至于这个老者倒底是什么人,他们此刻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要能逃出得命去,日后自有查清回报的那一天。
许是惊吓的大了,那同伴楞是驱着马车以一种极为笨拙的驾驶方式足足退行了七丈有余,其间张老三用铁戟紧紧的抵头英儿的喉咙,盯着鄂朱山的脚,生怕他有一瞬的移动。
但鄂朱山似真的要放他们离开,身子立在当地,纹丝不动。
眼看着鄂朱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已是追之不及,掌车的那人才敢调转马头,预备继续向西行驶。
就在马车调转的一瞬间,车厢的门帘摆动开来挡住了张老三的视线,虽只有一刹那,常人连一个念头都还来不及转动的一刹那,但对于鄂朱山来说却已经足够了,他等的就是这种机会,身子一矮间,长腿已经帖着地面以肉眼几不可辨的高速连续两个轮扫,第一扫,他的身子已经飞掠出了半丈,第二扫,却是直接扫向已经不远处的长枪。原本被扔掷在地上的长枪受这一腿扫动之力,利箭一般的射向马车。
并且是射向张老三,准确无误,鄂朱山在这杆长枪上浸玩了数十年,他有这自信。
这蠢货以为夺取了马车便能方便快速的逃离?鄂朱山冷笑,需知有一利便有一弊,狭窄的车座上两人并排挤坐,本就不大的空间已经占得满满的,仓促间更是不易躲闪。
但此贼却也命大,张老三听到车后风响,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却已经躲避不及,他的思虑刚刚一动间,长枪已经飞射而至,“噗嗤”一声闷响中便从一具血肉之躯中穿透而出。
同伴瞪大了双眼,惊讶的看着胸头突出的枪尖。他并没有想到,情急之下自己竟然被那张老三拉到身后作了挡箭牌。
有了这位同伴身体的阻挡,长枪在穿透他的身体后又前突了大半尺,才停住势头。此刻的张老三低头看着离自己身体仅仅只有不足一个指粗的森亮枪尖,已经满头冷汗,更加的心胆具寒。
像是在死神巨爪笼罩下一个人会做出最后也是最疯狂的挣扎一样,张老三猛的拧过了英儿拖到车辕上,手下略一运力,戟上小枝的刃锋立刻便在这个少年的颈子一侧划出一道两寸有余的口子,鲜血很快的溢淌而出,顺着车辕缓缓的滴落到道上的泥土上。
“我不是开玩笑的!”张老三自知决不是这个老者的对手,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是重伤在身了。他像是走投无路的野兽,满眼都是癫狂狠怒之色:“放我走!要不然我就算死也要拉他作个垫背的。”
此时已经如一头豹子一样掩扑而至离他不足一丈远的鄂朱山终于硬生生再次刹住了身形,望着孙儿伤口上垂下的血丝,他心中痛如刀绞,脸上青筋毕露,望过去一跳一跳的甚是骇人。
鄂朱山虽然平生严峻、不苟言笑,但这是长期的逃亡和隐藏生涯造成的性格特征。但这些生涯也造成了他另外一些特性,包括胆大心密,敢于拼打。如果对方手里没有人质,他绝对会缠斗一路,绝不放过对手的任何一个疏忽和死穴。但偏偏孙儿在对方手上,仅此一条,但掐绝了他所有继续冒险的念头。他最终咬牙说道:“好,老夫这次便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但你们要记住,英儿但凡在你们手中少了一根汗毛,老夫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他的声音透出了森森寒意:“也、要、撕、碎、了、你、们!”
这梁子已经结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了。张老三一边踢动马儿继续奔跑,一边说道:“回头来镇西的李圆外庄上来找你的孙儿吧。”不久,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在不许你跟过来!”
鄂朱山咬牙握拳的看着这马车载着孙儿越走越远,他突然一下子觉得老了很多。枉平生也自负英雄,却是连个孙儿也保护不得!
张老三驾着马车一口气驶出四五里地,在镇子的西郊,居户已经较少,只有一座较大的宅子耸立在一片杨树之后,两进的院落,显得倒也是比寻常庄户富裕点的人家。
院门虚掩着,不闻人声,显得极为安静。
倒是马车驰近时,院门里却突然闪出两名劲装持兵刃的精壮汉子,厉声喝道:“谁?”
“是老子!”马老三在车上急急喊道。
两名汉子闻言急忙撤下门槛,让马车驶进院子里。
院中,却立着十数名汉子,各按兵器,不发一言,眼神却不一例外的望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
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人坐着。
但他枣红的面上,却挂着有点阴森的的表情,似是刚刚发完脾气似的。
看到枣面人,张老三再也不敢端坐车上。撑身想跃下车来,却因伤势太重,身子一歪,连着手里一直紧压的英儿一起栽下车来。
这时两面人旁面一个身着暗紫圆领长衫的人嗤笑一声:“张老三今天老大的礼数啊!”
左右奔过两个人来,一人急忙把张老三扶起,另一个是个,搭手摸了摸他的脉象,又朝他的身子上按了几按,面色越发的沉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枣面人冷唆着嘴唇一问道:“跟你一起出去的那些人呢?”
“都没了!”张老三惊魂未定。
“你们那一组出去的个个都是硬手,怎么会一下子都没了?”旁边一名黑衣人惊讶的问道。
“真的,全都死死了!”张老三惨然的喟叹道。他话才刚一出口,就看到枣面人的眼中怒意更盛了,想起他平常的手段,登时背上一阵冷汗淋漓,急忙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合盘托出。
枣面人沉着面孔听他把话叙完,又仔细询问了下鄂朱山的外表样貌,却一时也想不起有这么一号神秘的高手,只得又转过脸去,朝刚才一直在察看张老三伤情的那个人挑了挑下巴:“怎么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