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君鸿也不知道这种方法能不能有效,只能寄希望于案犯的心理素质。一般来说做盗贼的人,不管他的作案手法再怎么高明,掩藏的多么深,在他心里都会有着巨大的恐惧和疑心。何况在古时,盗墓这一行业对来自道德和鬼神的惩罚更是畏惧。那些人敢于开穴盗墓,并非真的是百无禁忌,而只是把心头的谴责和恐惧都深深的压了下去,铤而走险罢了。甚至他听说,越是老练的盗墓贼,越是会在作案之前仔细占卜吉凶,拜过鬼神后才敢动手。
尤其假如盗贼若还是在自己的家乡作案的话,那种心理压力会让他变得更加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若如此,那么他便来赌一把这个盗贼面对报应来临时的心理承受程度吧。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韩书俊一拍桌子,大声的响应着。当然,他这么积极的响应并不是因为认为宋君鸿的计策一定有效。我们说过,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追求刺激大胆玩闹是他这个年龄的特色。走狗斗鸡他早就玩够了。他一直渴望去作一些更新奇更有意思的事情,宋君鸿这个设套抓贼的方法让他决得很好玩儿。
史福无言的把茶水泼洒出大半的茶盏重新续满,拿过一块桌布把桌上的茶水轻轻擦拭掉,少年人火气猛呵,一会儿工夫里这已经是韩书俊第二次拍桌了。
“宋公子,接下来怎么布置?”韩书俊热切的盯着宋君鸿问道。
“韩公子若是不介意,便称呼我的表字子烨即可以了。”宋君鸿看韩书俊并无富家公子的架子,心下生出些喜爱认同之感,便说道。
“好的,子烨兄请说。”韩书俊闻言对宋君鸿更加崇敬,尽管自己与宋君鸿同龄,可父母却并没有急着给自己举行冠礼,也老拿他当小孩子来看待。
“其实,这个计策中还真需要韩公子和史管家去个地方跑上一趟。”宋君鸿说道。
“行,说吧,让我去哪里!”韩书俊大声的应承着。他甚至在答应之前连地方都还没问清楚,史福无奈的摇了摇头,宋君鸿突然觉得这个不谱世事的豪门公子傻的有些可爱起来。
不过自己也不会让他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去刘家。”宋君鸿解释道:“就是指认出唐阿水手中脏物的本县首富周义兴家。”
宋君鸿自己虽是个举人,但家世寻常,并不能肯定这个员外爷周义兴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办。但韩、史两家则不同了,虽说史珍是个女孩子家不方便登门言事,便可以让韩书俊去,周义兴不管相不相信、愿不愿意,多半还是要卖这个面子,何况韩书俊身边还有个谨慎老练的史福跟着,那么周义兴会有九成九能配合他们行动的。
宋君鸿又把计划中各人的分工、任务目标详细的和三人分解细说了一遍。
看着韩书俊跃跃欲试的神情,宋君鸿又拍着的他肩膀鼓励道:“所以说,韩公子,你和史管家这一环节是极重要的,关系到整个计策的成败。”
“得令!”韩书俊抱拳大声的应道,像是在大帐之中领取到钧令的将军那样兴奋。
四个人又围在桌上,细声的把届时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分析了一遍,一番查漏补缺之后,便这么计议已定,然后就各自分头行动去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附近方圆百里的首富周义兴在县城里最热闹的“锦绣楼”里摆开戏台,要大晏四方。这个小城本就不大,消息传出后,倒有大半城的人都赶去看热闹。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周义兴府上最近并无什么喜事,既无寿诞之喜,也无婚丧嫁娶、生子抱孙等大事,人们在看戏之余,也不禁交头接耳的猜测着、打探着,想着这位一惯低调的员外为何今日如此的铺张浪费。
宋君鸿在人群外望着高抬的戏台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流水长席咋了下舌头,禁不住捅了捅身边的韩书俊问道:“你倒底给了他多少钱?”
“一千两啊,不够吗?”韩书俊回答道,“若是不够的话,我再去银庄支些给他。”
“足够了!”宋君鸿一把拉住想要起身的韩书俊,已经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一千两啊,他这辈子都还没摸过这么多钱。刚开始时他还纳闷周员外就算答应配合也不至于如此下血本,敢把排场做的这么大的,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千两对于宋君鸿而言是个天文数字,尽管他有个经商致富的姑父十年来同桌共檐的一起生活,可仍是让韩书俊随口报出的这个数字砸的眼晕。这些钱,足够一个寻常的四口之家吃上好几辈子的了!即便如此,周义兴也会赚上一大半的。
宋君鸿不由的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卖兔子腿给他时,就应该一百两一只。
“嘘!”史珍原本正举着一枝糖汁浇灌成的喜鹊登枝的糖画吃的开心,这时突然指着台上慢慢走出的一个人说道,“快看,有个矮胖子出来了!”
宋君鸿定睛一看,嗬,这人怕是足有三百斤,个子矮点也罢,你要长的匀称些也行。嘿,可这位才不呢,滚实的腰身上像是扣着一整张圆圆的大锅。在这战火刚刚平息没多久的年月时,能吃成这样,家里那得多少油水啊,不用说,此人多半便是城里的富豪周义兴了。
史福在旁边微笑着颔了首证实了宋君鸿的猜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着争,一会儿还有更精彩的呢。”
只见周义兴迈着他那矮短的胖腿上到台后,先是随意的拱了拱手,像是在跟台上的乡亲们打着招呼,一双透着精光的小眼睛却在此时先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扫,果然很快就让他在人群的最后方发现了韩书俊和史福,急忙略略躬身谄媚的笑了笑。
台下的观众只是以为周大员外在平易近人的跟大家打招呼,无人发觉其中的那一丝细微动作背后的含义,只是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上台来做什么。周义兴很喜欢这种众人围簇仰望的感觉,尽管刚刚之前还在向着某个方面谦卑地致意,但此刻又很快地挺起胸膛来,双臂慢慢平伸,向下按了按,清了清嗓子很有气派的高声喊道:“诸位乡邻、诸位街坊,请稍稍安静一下,周某有话要讲!”
场下闻言立时开始安静了许多,旁边的戏台也立刻配合的都先暂时停演噤声。
周义兴在台上继续踱着步子,一边说道:“自我父我祖直至我十二代高祖,刘某世代居家与此,已经有两百余年了。可以说,我刘家,对这小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楚的紧,两百多年来,与诸位乡邻守望相助,个个沾亲,人人带故,那是一个情谊深厚呀。咱这城虽小,但大家也日子过的还算和和美美、太太平平,大家说是也不是?”
“是!”台下的人哄然应道.
很多情况下就是这样,越小的村落、城镇,越容易和睦,越大反而越复杂,甚至冷淡无情起来。
“可是……!”周义兴重重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也不再言语,只是把一张肥圆的老脸仰天的望着,默然伫立,似在质问苍天的不公、人世的无情。
正当台下的人不知出什么事了时,周义兴的圆脸再度低下来,眼角处居然挤出了两滴泪水,他握紧了右拳狠狠地砸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像是要把一股怨恨之气都砸出来的样子,愤愤不平的说道:“可是本县最近却接连发生盗墓大案,骇人听闻,骇人听闻!这是本县两百多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呀!”
话说到这里,台上人渐渐的不吱声了。的确,这种事不仅缺德,还让一般的庄户人听得直乍舌头,必竟这是寻常谁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生时不能好好奉养,连去世后也维护不得一个周全,我们这些做儿孙的不孝啊!”周义兴在台上哽咽着说道,“不仅陪葬的器物让人盗搬一空,我们先人的的尸骨也被抛诸荒野,狗咬鸦啄的,连死后也得不到个安闲。”
他这话说的极是动情,丰富的表情动作和感人语言阐述一下子就抓取了大家的注意,继而就引起了台下人群的强烈共鸣,很多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谴责着盗墓贼的阴损缺德,一些家中同样遭到了盗墓之灾的群众更是咒骂连声、甚至忍不住悲愤当场抹起了眼泪。
现场的情绪已经被调动到了极致,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看着周义兴几句话就把大家从来看热闹调动到义愤填膺,疑惑的向韩书俊问道:“你们昨晚刚去时,他真的说不想和咱们瞎折腾?”
周义兴如果不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就最起码是经过一晚上的精心准备和排演的。
“是啊!”韩书俊说道:“直到我们把家世和银子一亮,他才改口答应的。”
“之前还像大爷似的,后来又恨不得装重孙子!脸色变的那个快啊,你是没看到。对了,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韩书俊蹙下眉头却一时忆不起来,干脆扯扯宋君鸿的袖子问道。
“前踞后恭。”宋君鸿淡淡的解答道。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韩书俊是标准的纨绔子弟,虽小时有入宫陪皇子读书的经历,但其实只是避祸宫中罢了。再加上他也不是皇子却又得太后的疼爱仳护,导致宫中的老师们干脆对他的学业睁一眼闭一眼,并无太大在意,那两年里陪宗室子弟伴读是假,伴玩才是真。出宫后更是少了很多禁忌,成日里只管和一帮王孙公子们斯混戏耍。你若问他飞鹰游猎、走狗斗鸡,他能给你说的口沫横飞、头头是道。但你若问他经、史、子、集,诗词典故,则经常是抓耳挠腮,有了前言没后语,所以这两日宋君鸿没少给他当活字典用。
他们这才轻声聊了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现场的情绪已经一片哀怨,似是家家遇灾,人人恨不得生啖贼人一样。
宋君鸿赞赏的点点头,笑着脱口道:“没想到这周义兴这么会演,倒真是屈材了!要是晚生个一千年,铁定是奥斯卡奖的有力竞争者!”
“奥什么卡?”宋君鸿一时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好奇宝宝——史珍。她那下山后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对宋君鸿逮什么问什么的样子,有时会让宋君鸿又恍惚看到了自己表姐郑杏儿小时侯的样子,既有七分可爱,又有三分可怕。
“呃,听说是西域波斯、大食那边的一个奖项,专门表彰那些会表演能唬人的艺人们的。”宋君鸿胡编乱造的吱唔了一声,突然指着台上的一个人道:“你们看,那个坐在首席的就是‘板子县令’马如忠,想不到他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