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画一点儿也不紧张,至少表情上看不出来任何紧张。
不知是谁授意人写下这封信的,这个人的才智令人难以想像,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判断离真相到了十分吻合的程度。
王画又想到了那个闲居在家的相王殿下。
也只有这个人,才有这份智力与资源。光有才智不行,整个唐朝聪明的人不知凡几,所以得有力量,得到各种消息,再通过这些普通人看不到的内幕消息判断,才能猜出事情的真相。
这两者结合起来,也只有李旦一个人。韦氏同样不行,不是她力量不行,而是她的智谋跟不上去。
李旦啊李旦,你何苦相逼太急!
王画心中暗叹了一声,徐徐说道:“皇后,难道你当真以为这信上写的是真的?首先说兵器案,如果想潜进皇宫,微臣没有这份能力,但潜进驸马府中,不但微臣,微臣家中最少有四五个护卫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可这不是谋杀,而是在地面上挖下一个大坑,将兵器埋进去。如果闹出这么大动静,驸王府上的下人还不知道的话,皇后,你会相信么?”
“王卿,勿要狡辨,当时大臣都犯了糊涂,事后德静王家中的幕僚发现,是有人挖出地下道,进入驸马府上的,然后将兵器埋藏进去,嫁祸给驸马的。”
王画微微一失神,看来武三思府上也有能人,这么快就看到破绽。他还是不惊慌,又说道:“就算有人挖地道嫁祸的,但微臣从哪儿得到这么多兵器。如果是弓箭,皇后,你也可能知道一点,因为海外风险巨大,我家的船队上都配了一些弓箭,可是数量有限,仅用来船队自保。这几个月来,为了收集粮食,都感到武器缺乏。就算臣不顾下人安危,将弓箭带到洛阳。可那两百来把陌刀呢?”
唐朝在历史上最有名的武器就是陌刀,重达五十多斤(隋唐每斤220克,也就是说相当于现在二十多斤)。别以为这不沉重,至少还没有王画的一柄铁锤重。但它的长度达到三米,这也正是它让人恐怖的地方。当敌人骑马奔来时,步兵将它举起,形成一个刀墙,什么马腿碰到刀尖上也受伤了。因此这小小的三米,成了敌人骑兵的死亡地带。
可唐初还比较流行,后来渐渐消失,也有它的原因。二十多斤不算太重,但士兵不是将它抱在怀里,只握着这么长距离的后面一点尾端,这需要多大的力气,是可以想像的。因此比王画提起那对大铁锤并不轻松到哪儿去。后来士兵战斗力下降了,陌刀也成了一个摆设。还有因为以对付敌的精骑,所以需要好铁,到了宋朝时就淘汰了。
这也是唐朝管制最严的武器,王画也只是在繁畤时命人铸造过它,还向武则天做了禀报。但在守城时,确实发挥了作用,只要力量够大,这一刀横扫下去,就象一个特大号电锯一样。后来血字营以骑兵为主,这个武器也消失了。而且一般军队也很少使用这个悍器,没有战斗力与体力,陌刀再凶悍,只是一个摆设,得不偿失。
因此,王画凭借摆在明面上的力量,是没有本事得到这么多陌刀的。
“王卿,如果孤知道了你是如何得到这些陌刀的,孤都不会赞赏你睿智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想陷害我?王画心中不由地诽谤。
“皇后,微臣对皇上与皇后忠心耿耿,不能向臣来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卿,你不用紧张,孤并不生气,相反,你越有智谋,孤反而越会欣赏。况且你与裹儿的关系,孤应当与你多加亲近。”
亲近?虽然韦氏长相美艳,不承认不行,四十好几的人,但也只象一朵鲜花,正开到最鲜艳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看出象是到了快要凋落的年龄。但王画想到她的品性,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但是她,就是老武想要与他亲近,他也不会乐意的。而且也不能小视了,她不会生气,如果自己真的听了她的话袒诚下来试试看!
但王画对这个女人,始终不感到压迫感。他继续从容的辨解道:“好,就算微臣有本来得到陌刀。但这封信上说微臣是刻意让手下刺伤自己,嫁祸给德静王的。皇后是天之贵体,对兵戈之事也许不怎么精通,但可以问一下宫中将士。如果是短刃相接,虽然有风险,还可以避过。但是使了弓箭,还是十箭齐发,当时微臣也没有防备,只穿了一身布衣,甚至身上都没有佩带一件象样的武器,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如果皇后认为微臣为了诬陷德静王,居然连这样的风险都敢冒。那么微臣也无话可说了。还有除夕之夜的事,同样微臣还是那句话,微臣学识粗浅,没有办法解释,更没有能力制造出那么一出风波。”
“那你认为那真是天兆?”
“皇后,微臣不知。但猜测不是,如果是天兆,德静王没有这么快就会被皇太子杀害。是何道理,我府上的李雪君,师从上清道门,也粗通一些道法。可这几天也在困惑不解。但学海无涯,那么多的学问,微臣幼年几乎以自学为主,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这并不奇怪。而且这段时间,我闭门不出,就是想置身事外,不想参与朝争当中。与德静王的恩怨,也是德静王欲借宋氏兄弟,对我下手。微臣不得不展开反击。”
“是啊,你是闭门不出,可孤却想到了另一个人,好象也开始在家中闭门不出。”
她指的是李旦,王画只好说:“皇后,微臣还是那句话。只想为国家为朝廷多办一点实事,不想为了权利参加那些丑陋的争执当中。微臣不明白皇后指的另一个人是谁。但微臣永远只是微臣,出身寒微,势力单薄。如果不是微臣孟浪,行事不知轻重,让一些人忌惮,微臣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现在皇上侥幸对微臣还算很器重,又得到公主垂青,一家人团聚,微臣感到很满足。”
别拿我与李旦相比,性质不同,力量不同,地位不同。
“但陛下忠厚,不知某个人的阴险狡猾。此人不除,恐怕才是朝廷大患。也许这封信就是他写下的。不知王卿可愿助孤与陛下一臂之力?”
她与王画想到一起,但王画还是不大明白,如果是李旦授意人写下的,李旦这样做有什么用意?毕竟自己是清流,以他的智慧,应当能猜出来,自己不会主动附从韦氏,至少不会做韦氏的爪牙的。没有必要对付自己。对于韦氏的要求,王画更不会主动答应。就是自己到了非对付李旦不可的时候,也可不能去做韦氏的恶狗,得到好处韦氏落下了。出了事,自己可没有武三思与她那种密切关系,会立即将责任往自己头上一推。
自己傻了不成?
他立即答道:“皇后,臣还是那句话,臣愿意做陛下与皇后的孤臣,可争斗臣不想参与。”
“孤不会逼你。但某个人会不会放过你?你自己慢慢想吧。不过孤听你说想为陛下与孤做些实事。眼下倒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既然德静王被孽障杀害,说明谶言与天兆是人刻意为之。因此,陛下与孤想还德静王一个清白,这两件大案孤会让陛下下旨,让你调查。”
让我调查?王画又是一阵诽谤,但他立即说道:“如果皇后一心要臣去查此案,臣愿意接旨。不过对于除夕那件事,因为臣想不明白,所以臣不敢准确答应皇后,能否调查出来结果。”
“哦,滑州诅咒案同样神鬼莫测,宝藏案过去一年有余,就连榜文的事,那么隐秘,你闲居在家,居然都得到许多线索。难道真如信上所写,因为是你做下的,所以不敢调查了?”
王画晕死,心里又诅咒写这封信的人。
但他面对韦氏,并不吃力,忽然灵机一动说道:“皇后,如果一定要臣查这两件案子。臣可以答应,但臣要向皇后讨一个人,协助臣一起调查。”
“是谁?”韦氏听了一喜。本来是刻意刁难王画,没有想到王画居然答应下来。
“安乐公主。”
“裹儿?”韦氏听了惊讶地说了一声,然后沉默不语了。她摸不准王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一次赈灾时就因为请了李重俊,结果查出来两件惊天大案。或者现在王画真有些线索,而这些线索牵涉到很多人,所以才请裹儿协助?
所以她打了一个哈哈说:“这要等孤回去后,请求陛下恩准。时候不早了,孤要回宫了。”
王画再次做着吃力状,站了起来说:“皇后且慢,让微臣与公主一道恭送皇后回宫。而且陛下受到此事打击,微臣也劝公主殿下回到皇宫待上一段时间,安慰陛下。”
这倒合了韦氏的心思,她也没有想到其他,立即同意下来。
王画将李裹儿与沐孜李喊进房中,劝李裹儿几句。毕竟是血肉相连,平时父亲对她也十分痛爱,李裹儿答应下来。但李裹儿出了房间后,王画没有同时出来,又向沐孜李叮嘱了几句,才在沐孜李狐疑的眼神中,离开房间。
这时候也到了下午了,皇宫里还是很乱,有许多官员在清拿羽林军中李重俊的党羽,还有隐埋尸体。武三思父子的尸体也被找了出来,放在灵柩里面,李显带着一群大臣正站在灵柩前默立。他表情阴森,不知道他心中有什么想法。
王画伸头看了看,如果不是看到李显站在灵柩前面,他都不能判断出来,他们就是武三思父子。因为死状太惨了,被战马拖了很长的一段路,又被老百姓砸了许多石头瓦片,然后又被斩了头,都没有办法辨认原来的相貌。
李裹儿上前拉着李显的手,李显看了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裹儿,你回来啦。”
然后沉默不语,可见他的心情恶劣。
王画也不会犯这个傻,站在各位大臣身后,然后乘大家不注意,离开皇城。
回到家中,天都黑了下来,虽然城中百姓十分紧张,王家上下却很开心。
不但王家开心,有许多大臣也十分开心,武三思这个祸患终于消失了。以后能过一个安稳的日子。当然,少数睿智的大臣并不这样想,他们也看出来了,武三思是二虎之一,才死了一头凶恶的公老虎。而在皇城里面还有一个更阴险的母老虎安然无事。这只母老虎活在臣上一天,同样这场灾难还没有过去。
百姓也欢欣鼓舞,不过有许多百姓不明内情,想到李重俊赈灾时的恩德,再加上除去武三思,还有部份百姓在家中悄悄给李重俊上香,保佑李重俊安全地逃出去。
吃过了晚饭,王画将沐孜李喊进房中,然后将房门关上,问道:“你委托你办的事办好没有?”
“都办好了,”沐孜李答道,但立即向他问道:“二郎,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画将刚才他与韦氏的谈话说了一遍,沐孜李担心地说:“难道皇后想对你下手?”
“不是,武三思是她的左膀右臂,这一次被杀,对她打击很大。如你所言,她有野心,所以担心朝中直臣反对她。特别是相王,也让她感到高深莫测。因此希望我投靠她。还有这封信也让她心神不宁,所以才来到我家。但我已经释去了她心中的怀疑,又没有表达反对她的意思。所以暂时她不会对我排斥。但因为我不愿意被她利用,也不会对我重用。”
直接说了她有任命权,李显被他无视了。不过王画必须要消除她的疑心,虽然仅凭这封信不能断定王画有罪。可是让她产生疑心,自己与李裹儿的婚姻首先会受阻,而且她心中对自己产生敌意,对王画也不是好事。
“可她真让你查那两件案子怎么办?”
“应当不会,她也害怕我牵涉更多的事情出来,如果她真让李显下旨让我查案。那么我就坚持让裹儿陪我一道查案,然后借裹儿的势,东查一下,西查一下,不断地捅马蜂窝,最后她还会主动让我中止查案。不过韦氏来势汹汹,我们不得不未雨绸缪。”
王画说到这里,突然拿出一枚铜钱,向空中抛去。
原来指望去年出兵成功,那么借这个大势,执掌朝政,不但能迎娶李裹儿,还能扶助李显做出一番政绩。至少他不会象五王这样迅速被武三思打成落水狗。
在滑州时,他还有这个想法。打倒了武三思,韦氏必然寻找另一个对抗李旦的中坚力量。自己也会脱颖而出。但现在看来李显整一个窝囊废,而韦氏野心太大。自己就是投靠她,未必靠谱。
可这封信出现了,又让他对李旦更加忌惮。
情况似乎还是不大妙。
因此投了铜钱,落在手中是人的自己决定对付李旦,是地的对付韦氏。不过却要更加隐秘了。
铜钱在空中旋转着,最后落在王画的手上,正面却是铜钱的地。
难道连老天也要帮助李旦?王画不信邪了,又抛了一次,结果还是地的一面朝上。
王画不信邪地又抛了一次,但还是地的一面朝上。望着铜钱,王画怔忡起来。
沐孜李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继续说:“但,但二郎,现在不但有一千将士在捉拿他,恐怕还有许多人想太子死。你一个人前去,怎么行?”
“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沐孜李说的是事实,就是李旦恐怕也希望李重俊死。最好李显几个儿子死光了才好,他才能有机会。而且武三思一个派系的大臣对李重俊同样恨之入骨。更不说军队与韦氏暗中的力量。因此除了军队,恐怕还有一些人士潜入了邙山,堵截李重俊。但王画说的也是事实,如果情况不妙,他肯定会立刻撤离出来。正是因为这个安排,所以让李裹儿回宫,不然李裹儿缠着,他没有办法脱身。
沐孜李知道他心意已决,没有办法,只好说了一句:“小心。”
可她还是担心地看着王画,王画笑了笑,在她头上摸了一下说:“傻丫头。”
然后捧起一本书开始阅读。
外面开始敲响了二更的绑子声,本来才是大年初四,街上很热闹的。但因为白天出了这等大事,洛阳全城禁严,街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
王画站了起来,换上了一副水靠,还有一个百宝囊挂在后面,里面有一些沐孜李为他准备的东西,还有一把横刀,佩在腰间。然后打开了窗户,跳了出去。
沐孜李看着他的黑影没在房间后的花园,几个跳跃,消失不见了。转过头来,看着蜡烛,皱着眉头,想着心思。
直到蜡烛忽然亮起了一个灯花,她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柱香,插在香炉里点燃,恭恭敬敬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