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囡囡,朱仝十分担心。
但看到王画将宗楚客释放,一颗心放了下来。
本来他也认为张说回去也没有很大说服的希望,然而王画这画龙点睛一笔,使张说此行的可能性无限的放大。
为什么某些人敢用举国之兵来赌?正因为认为王画如果得势,他们没有活路了。这一放,如同兵法上围三留一道理一样。而且他们想动手,必然会询问宗楚客的感受。宗楚客会怎么说?难道说自己失误,只能将血营战斗力无限夸大,这些人在踌躇之后,必然会找一个台阶下去。
王画说道:“再有半年时间。”
不用一年,只要半年,他就能将所有百姓的心收拢起来,人口增多,兵源增加。实力更为强健,进一步成长之后,就是朝廷举国来犯,他也不畏惧了。但这之前,必须要有成长的时间。
两人走下了城墙,王画说道:“朱先生,将嫂子带来吃饭吧,我认的三个义子来到我家中。”
“好的,”朱仝摇了摇头,现在因为战事惨烈,八州之境孤儿很多,能认得完吗?不过这也是一种缘份,只是那三个孩子倒是一个好命,先苦后甜,认了王画这个干爹,以后不愁没有好前程。
王画回到家中,三个小孩与李红她们熟悉了,正围着李红她们说着话,一边说着话,一边开心地大笑着。两个小男孩手里还拿着许多果子米糖,这恐怕是李红她们让下人买回来的。
那个青年妇女坐在一边,脸上同时也带着羞涩的微笑,但还有些拘束。
王画这才有机会,与她说话。
坐在对面,问道:“请问大嫂,兄长是怎么故世的?”
这个妇人低声道:“营督,客气了。他是在夏州城战死的。”
说着低声抽泣起来,毕竟他们岁数都不大,才三十岁不到,正是情意正浓蜜的时候,这个打击可想而知。
“对不起了。”
“营督,不能这样说,这样说会折杀奴婢的。而且奴婢不知世务,可也知道营督对我们如何。只是那些人不安好心,不让我们百姓过上这个好日子。营督率领大家反抗也是应当的。就是我们呆在吐谷浑,也生活不下去。现在这个日子比以前好得多了,只是孩子他父亲没有福气享受这一切。”
“你们原来是吐谷浑人?”
“是啊,孩子的祖父因为吃了官司,打了收税的吐蕃人,三年前逃亡到血营,后来将我们一家三口接过来。只是我们一家命不好,父子俩人全部战死。不然这个日子会一天比一天红火。”
“放心吧,嫂子,有二郎在,你一家三个孩子以后一定会幸福地长大成人。”
“多谢营督。”这个妇人忽然跪了下来。尽管血营拿出了许多优厚的抚恤,但是她一直不敢动用。月有阴晴阳缺,人有旦夕祸福,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并不容易。这个担子这段时间,再加上悲伤,几乎将她压垮了。没有想到命中居然来了救星。
王画不好伸手去扶,李红将她扶了起来,王画责怪道:“嫂子,既然我认了他们作为义子,以后千万不可行此大礼。”
尽管这样说,可是这个妇人还是有些侷促不安。
通过了交谈,王画才知道这一家子本来居住在青海一带,除了战死的念靳邪与他父亲外,还有一个小叔子,不过还居住在青海南侧。自从念靳邪来到灵州后,失去了联系。三个孩子的名字叫念格尔桑,这是囡囡的大名。还有两个男孩叫念海布子,念马利延。
李持盈来的时间长,王涵听了这几个名字觉得很奇怪,但吐谷浑有两大姓氏,一是吐谷浑姓,一是念姓。不过一般称呼吐谷浑人,只称名字,不称姓,有些麻烦。比如念格尔桑,称呼时就为格尔桑。还有其他一些古古怪怪的姓氏,一度让王画调来的那几百管理人才,才来到八州统计人口时,头晕脑胀。
几个人说着话,朱仝带着小米来到王画家中。
王涵看着小米,又看了看朱仝,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生在大户人家,这种巨大的年龄差异,司空见惯。不过朱仝觉得十分别扭。
客套了一番,几个女人坐在一边谈心。
朱仝却与王画开始商谈正事。
朱仝说道:“营督,我们如果兵进秦州汉中,必须要提防两件事。”
“请说。”
“第一件事就是郭大总管。虽然郭元振现在节节胜利,然而吐谷浑人反抗依然很凶。我就怕时间拖长了,吐蕃会分兵前来营救。再加上朝廷的圣旨,郭元振会知难而退。”
王画点了一下头。就是王画调过去萧嵩与哥舒翰,只等于增加了两名强将,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况且他们是初来乍到,对手下将士不是很了解,因此调兵遣将时,难度很大。
而且王画还做了一笔吃亏的买卖。郭元振是同意了,两员大将也借走了。高仙芝意见王画不知道,但他老子高舍鸡听到后,立即摆手拒绝。郭元振只好回复,他老子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王画估计这个老小子,多半早猜测出这样的结果,有意与自己耍了一个滑头。
不过也很好理解,高仙芝与封常清,哥舒翰性质皆不同。封常清是一个小兵,报国无门,自己勾一勾手指头自然勾来了。哥舒翰当时是朝廷下的圣旨,后来已经注入深深的血营印记,想溜也溜不掉。况且也有了深深的感情。高仙芝与哥舒翰一样出身名门,然而他与血营半点瓜葛皆无,遭到高舍鸡的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说到底,他手中还是缺少了大义。如果是武则天在的时候,打着朝廷的旗号,召入高仙芝,估计他老子高舍鸡多半会提着礼物,感谢王画载培。
最让王画生气的是,本来高仙芝闲赋在家,领着一个军职,不做实事。听到王画讨要高仙芝,老郭立即将他召入军中,细心载培。
原来王画准备休养生息,保存实力的。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反而逼迫王画不但借将,而且派兵协助郭元振将整个大非川拿下,只有拿下整个大非川,将各个关卡全部占领,郭元振才能安心在大非川派出重兵把守。这也减少了王画的压力。
要么吐蕃大军从紫山翻过来,可是积石山各个关卡在自己手中,易守难攻,除非吐蕃人也将那种投石机研发出来。
南大门就安全了。
王画说道:“这样吧,派出一万军队,从侧面对大非川进行包抄,立即将大非川夺下。”
朱仝点头称是,他又抬头看着王画说道:“吐蕃问题不大,最怕的就是突厥人。这一次交战,让我们充分认识到默啜的狡猾。如果我们大军出发,他很有可能重新袭击北方各州县。”
“默啜嘛,”王画揉了揉脑袋,有时候想起来,他真想取代朝廷。这个李显太浑蛋了。居然让薛讷放过默啜,难道他不知道默啜是唐朝的头号大敌。曾经一度被武则天写在进士策上,当作进士的考题?
当时突厥仓惶而逃,又夹带着大量百姓,如果薛讷拦头一击,甚至不需要迎头痛击,只要将各个关卡死死守住。默啜这一次不死也要脱一层皮。那么北方数年可安。
现在这个祸害再次回到大草原上,并且离阴山还不远,如果闻到这个风声,无疑就象猫儿闻到鱼腥味一样。有可能随时乘着自己兵力空虚的时候,给自己一个狠狠的报复。
不但默啜,还有一个薛讷,别人以为薛讷与王画关系不清不楚,实际上王画心里面清楚,与老郭还能通融一下,就是张仁愿还因为领过自己一个人情,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己的时候,张仁愿也不愿意与自己为敌。可就是这个薛讷有点冷热不进,一直摸不清他的态度。原来在幽州还好一点,现在他大兵到了朔州,离胜丰二州路程已经不是很遥远了。
“如果我们设下一个圈套,故意在东受降城屯下重兵,防范薛讷,然后将大军做出南下的样子,使丰州做出兵力空虚的样子,然后埋伏起来,让他们进这个埋伏圈,再给予一次痛击如何?”
朱仝摇了摇头:“兵法以正为主,以奇为辅,就象我们上次,从沙漠里绕道,进入阴山,如果不是机遇与巧合,反而有可能吃个大亏。这些奇巧之计,用来对付宗楚客还可以,对付默啜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是啊,可怎么对付默啜呢?”
他很想派人询问一下薛讷的态度,可是很担心派人前去,不但得不到答案,还有可能被这个便宜师伯狠狠臭骂一顿,找一个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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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啜仓惶地逃出了阴山。
最后一段路程如同惊魂时刻,就在他到达朔州时,薛讷带领三万大军拦头赶上。
将默啜吓了一跳,他与薛讷打了多少次交道,尽管薛讷在他手上没有占到便宜,然而知道这个将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当时自己军队一路急行军而来,士兵与战马都十分劳累,同时士气低落。如果这时候薛讷进攻,对自己将是一场天大的灾难。
事实薛讷也准备了进攻,军队分成了三路,一南一北夹抄,中路袭击。然而朝廷这时候下了圣旨,要求立即放走默啜。不是一道两道,一天下来,连下了三道圣旨。
气得他差点将圣旨往柴炉里面扔。可是他也没有胆量象王画那样抗旨不遵,也没有象郭元振那样因为八州的隔阻,可以阳奉阴违,与朝廷打马虎眼。
所以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默啜军队匆匆忙忙逃离。
默啜当时不知道是什么的原因,肯定不是害怕,薛讷与自己都多次交战过,也没有看到他害怕过。但奇迹般地,薛讷甚至将攻击的阵型都摆好了,但放过了自己。
默啜那几十里路,是全身流着汗在行走的。
还不敢跑,一跑怕薛讷看到自己心虚。也不敢慢,慢了怕薛讷反悔。一直走出了三十几里地,默啜下了一个命令:“扔下所有辎重,立即撤。”
赶忙跑吧。
薛讷在远处,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场景,气得鼻子冒青烟,原来还对王画抱之同情,但兼有一些反感的态度,这一回他看着眼前这个老对手,从自己手掌心逃出去,终于明白王画心情了。
这一回就再没有停下来过,默啜还十分害怕薛讷在搞什么迷魂阵。
直到过了阴山,他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带来的俘虏居然因为这一路奔跑,乘机会逃掉两千多人。但这无所谓了,主力部队居然安全逃出来,才是真的。
这时候,他心定下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薛讷这一次放过自己,一点道理都没有啊。
什么叫道理?如果再过几百年,金兀术准备撤离东京,听到宋高宗向岳飞连下十二道金牌,更没有道理。
但他是非常之人,而且手上有阿波达干、暾欲谷两大谋臣,分析了一下,立即分析出许多端倪。默啜叫道,昏君好啊。如果这一次不是李显在皇帝位置上,而是那个太后在皇帝位置上,有可能自己就回不来了。
这时候,他感到了一个机会到来了,于是立即吩咐探子穿过阴山,打听消息。
这个消息不难打听,没有多久,默啜就知道了朝廷派出大军,向八州施压。
默啜听了后,他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然而这是一个大好消息,他嘴角不停地露出笑意,下令大军不撤走了,就留在阴山北边不远的地方驻扎下来。
没有机会到来便罢,有了机会到来,如果这个场子不找回来,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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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讷没有追击默啜,反而带着军队继续西行,逼迫单于都护府。
对薛讷的举动,大家感到不理解,终于王海宾忍不住来到他的帐蓬里,问道:“大都督,为什么我们还要向西出兵?”
薛讷看着王海宾。
这是他手下头号猛将,不过王海宾这一次前来显然有些私心,他是太原王家的人。现在各大家族与王画都有扯不清的关系,要么仇恨,象韦家。要么有瓜联,其中有瓜联最深的就是太原王家。
而且太原王家那个小娘子,又从大洋洲秘密回到灵州。
王海宾被薛讷注视着,过了半天支吾道:“大都督,你不要看我。他,他毕竟是你的师侄。”
“难道因为他是我的师侄,就纵容他谋反吗?”
谋反,不会吧?别人不知道,王海宾还能不知道吗。他还特地写信回去询问自己家中的长辈。
结果回了一封信,信上一句话,谋反?谋反,唐朝到现在还能这样安定?
薛讷带着玩味的眼神,说道:“难道不是谋反?”
这一回王海宾终于回过神来,他笑嘻嘻地说道:“谋反?那只是朝中某些人的借口,大都督,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那不谋反,为什么他不听从朝廷的命令,还将朝廷二十多万大军击溃?”
“这个嘛,这个嘛,”王海宾不能回答了。
“小子,你还得我多学习一点。”
“是,大都督。”
“他谋反不谋反,还能逃得了我这双法眼?不过相信事情再过两三年,就会水落石出。”说到这里,他心中十分怨恨,特别是强行下诏,让他放走默啜,很让他感到不舒服。
“那么我们还在兵发单于都护府?”
“我们兵发单于都护府,有没有兵发胜州城?”
“没有啊。”
“那不就对了嘛?”
这有什么区别?这一支大军屯积在此处,始终对血营产生一种很大的威胁。就是薛讷写信给王画,王画也未必相信,我将这支军队屯积在这里,只是屯积的,不是攻打你的。
“王海宾,你还没有想明白?”薛讷一声叹息,虽然王海宾骠悍凶勇,可是与血营中某些将领比起来,毕竟还有一些差距。
想到这里,他想到了王君绰、郭知运、萧嵩、张孝嵩与哥舒翰这些人,心中也忍不住直流口水。
薛讷自己揭开了谜底,说道:“现在血营遇到了一些困难,而且是很大的麻烦。如果默啜这支军队朝廷不阻止我,将他全军击溃,血营的困难就减去了一半。然而朝廷的圣旨,我不敢抗违。所以大兵继续西进,给血营制造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将默啜这个麻烦解决。”
王海宾又挠了起头,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王海宾更有些糊涂了。
如果帮助他们减少困难,应当主动撤兵,减去血营压力。现在增兵单于都护府,无疑是增加压力,怎么说是提供机会呢?
“你这个榆木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朝廷一开始想与王画和解,派了张说前去灵州谈判,对不对?”
“对啊。”
“但现在大胜之下,反而朝廷没有和谈的意图,却从各地调去大军,为什么?”
“我不知道。”
“就因为王画将宗楚客关在铁笼里面,这一条做得有些过份了。这些人意识到没有和解的趋势,于是鱼死网破,想要将血营全部击垮。那怕国家因此遭受损失。所以这才让我保持兵力,这是假的,继续卖一个无耻的人情给默啜才是真的。”说到这里,他一声冷笑。卖人情给一个人还能买账,卖给畜牲,还能会买你的帐?
“我有点明白了,血营如果想应付过去,守肯定不是办法的,正好数州兵力空虚,于是继续东进,占领数州,特别是汉中等州县是产粮大户。不但得到粮食,还能向朝廷施压,继续增加谈判的本钱。但如果这样做,有可能默啜会在后方干扰,兵力不足。所以必须再给默啜一次教训。但这个人十分狡猾,光靠血营布置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将这支军队驻扎在这里,两面不帮,如果王画能理解这个意思,那么就有可能创造一个机会。”
“是啊,希望这个小子能明白我的意思。”薛讷说完了,严肃地对王海宾说道:“但是某要发现你通风报信,对你将会不客气。”
这不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是,是,”王海宾一边称是,一边嘴角强忍着笑意,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