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卧云庵几树苍木，两潭碧水，寂静无波。
禅房内，慧贤师太的语气像是窗外的秋风：“施主不要再等了，我们卧云庵真没有您要找的人！”
明涓淡淡一笑：“我相信她在这儿，她只是不愿见我罢了！”
慧贤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施主，还是请回吧！”
明涓看向窗外那棵高大的树木，正有萎黄的叶从上面飘落：“她既不愿意见我，我也不能强求。不过，劳烦师太转告她一声，我还会再来的！”说完，青衫扶风，纤瘦身影缓缓走了出去。
慧贤叹了口气，看着墙角处两个身影正目送明涓离去。
“为什么不见她？”灰衣尼低声问着，上扬的丹凤眼水平波静。
“现在还不到时候，她说过她还会再来。我等着她。”另一个年长些的尼姑漫声道，谁也猜不出她平静的面庞下究竟在想什么。
明涓出了卧云庵，深深叹了口气。珠儿在一边问：“姑娘，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玉合班。”
玉合班的门口，班主夏时元扭动着肥胖的身子，笑眯眯地迎上来：“玲珑姑娘，夏某可是恭候多时啦！”
明涓淡淡一笑：“夏班主客气！”
夏时元退在一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明涓微微颔首，朝院子里走去。
玉合班的院子比起以前的集秀班还要热闹，练功的小子们一个个翻着筋斗从他们眼前晃过，吊嗓子的花旦，兰花指纤细婉转，还有密集的鼓点，一声声像敲进明涓的心底。
夏时元引着明涓进了内室，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明涓爱迈进内室的那一刹那，看见站在墙角下压腿的云中燕眼中嫉妒的光。
“玲珑姑娘是皇上御口亲封的京城第一名伶，能到我们玉合班来，实在是夏某的荣幸！”夏时元笑得像是一尊弥勒佛。
明涓淡然道：“夏班主，玲珑有几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都能答应？”
夏时元眯缝着小眼睛里划过一缕微光，但神态仍旧是笑眯眯的：“玲珑姑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夏某能办到的，定然不会推辞。但若是夏某能力之外的事儿，那也是爱莫能助啦！”
明涓一笑：“我说的定然是夏班主能办到的，要是夏班主不愿意的话，玲珑自然知道您是有难处。落霞班的黄庆生找过我几次了，我也还未给答复。”
夏时元忙道：“哪里话，哪里话。玲珑姑娘请讲。”
明涓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其一，我不会住在玉合班的院子里，之前集秀班的商班主在纹鲤巷买了一处院落，我十分喜欢。已经交付了定金，但还没搬过去就出了事儿，所以那院子现在搁置在那儿，我想搬到那儿去住，希望夏班主能成全。其二，商岱青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写的戏文相信夏班主不会陌生，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然也不会博得戏文状元的名号。所以到玉合班之后，我只唱商岱青写的戏，其他的戏我一概不唱。”
“这。。。。。。”夏时元迟疑了一下，小眼睛转了转：“好！成交！”玉玲珑可是一只大肥鱼，只要有她在，还怕赚不回那一处院子的钱。更何况，玉玲珑唱的《锦屏深》他也曾听过，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再无第二个人能超越。她只唱商岱青的戏也好，刚好是个噱头。
两人一拍即合，两天后明涓带着珠儿搬进了纹鲤巷的那处院子，夏时元又另外买了两个丫鬟小云和小翠供明涓使唤，安排了打扫的仆人，厨子和护院。玉合班原先几个花旦妒忌得眼都快红了，吵嚷着也要搬过去，却都被夏时元劝了回去。
明涓在玉合班的第一场戏定在两个月后，演的戏是明涓第一次接触到岱青所作的《青娥传》。衣袂翩飞的青娥，婀娜妖娆的云罗，趴在戏台边看得出神的小明涓。一切一切都已飘然远逝，却又今在眼前。
玉玲珑重新登台那天晚上，栖凤楼装饰一新，楼下早早就有黑压压一片人等待着。玉合班的人也到得整整齐齐，他们想要看看，玉玲珑凭什么得到那么多的优待，难道真有那样让人惊叹吗？
时辰一到，鼓点响起来，众人都伸长脖子望着。只见帘幕一看，一袭青色素衣的明涓翩然而出，铅华洗尽，脂粉全无，一张明丽娟洁的脸庞仿佛出水的白莲般纯净自然，身影窈窕，纤秀出尘。
“山中岁月悠悠长，露水儿凝珠莹莹亮，小女子青娥，家在云华山中住。嘻嘻，你要问我是人是妖？你看我翻墙儿不用脚，闲来总是水上漂。。。。。。。”明涓唱着，恍惚中看见云罗曼妙的身影舞动摇曳，一颦一笑妩媚怜人，一举一动秀媚横生。
台下掌声雷动，连后台处的云中燕几个都没了声息。
“奴家小名青娥，翻过墙院便是我家，春夜里风花斑斓，一路书香引着我来，公子莫要惊慌，你看那天上的月：似水含烟朗朗圆，镜中烟影，水中花残，谁是真来谁是假，假假真真莫能辨，只道良辰好景毋虚度，空遗憾。。。。。。。”
一曲曲一声声，似乎唱着云罗，似乎唱着明涓，似乎往事一幕幕都在头脑中浮现，明涓似乎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锦绣楼里，云罗点着灯盏在房间里唱着，她在外面学着。。。。。。
夏时元很满意地点着头，这一笔买卖，实在太划得来了！
戏幕终于渐渐合上，明涓下了台，后台响起如雷的掌声。明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回顾了一眼台上。她没有看错，方才于珩也来了，在台下看她唱戏，那眼中有深深的戏谑很无所谓的笑意。那笑意刺痛了她的心。容菱和岱青的坟墓已经分开了，于珩，你真的那样恨吗？或者爱越深，恨越重吧!
《青娥传》出乎意料的叫座，明涓连演了许多场，每日除了练戏、唱戏、赴宴，似乎再没有其他的事，明涓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可从前有俏皮的凤染每日里嬉戏笑闹，每日有三姑娘熬夜的等待，每日有景深局促不安的守候，每日有岱青沉默不语的无奈，这些都不再，究竟回不了从前。
春日的绚烂，夏日的浓荫、秋日的缤纷，冬日的晶莹，岁月悄悄的流转着，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明涓时不时地会出入宰相府，时不时地会站在院子中那一面高墙下要望着那边院子里高大的冬青树，时不时会在岱青的墓前木然呆坐，时不时会在夜里哭着醒来。她依然每日唱着岱青的曲，念着岱青的词，一字一句，一声一叹，早就在心里。
前面戏台上，锣鼓已经歇了下来，珠儿忙迎着明涓回到梳妆台前，笑盈盈地替她卸妆：“姑娘，夏班主说，今儿这场戏演完咱们可以歇几天。”
明涓看着镜子中明媚娇袅的女子，问着：“为什么？不是说这个月已经排满了吗？”
珠儿道：“夏班主说明儿是姑娘的生辰，正该给你庆庆生休息两日。去年的时候三姑姑从锦州赶过来给您过生日，夏班主就记住了，今年一定要给你补上！”
明涓叹了口气：“我不讲这些，还是免了吧。正经让我休息两日也好，只是别摆什么宴席，整日地在外面应酬早吃烦了！”
珠儿应着：“好，我待会告诉他去。那咱们要不要回锦州一趟？三姑娘上个月来信说，商班主这一段时间犯了咳嗽，断断续续好不了。不如咱们带些京城的名贵药材去，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明涓思索了一下：“再看吧。”
“小侯爷来啦！您这边坐！”夏时元热络的声音传过来，明涓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珠儿搭眼看了一下，吐吐舌头：“又换了一个。倒比上一个好看。”
明涓微微一笑，起身去后面换衣服，却听于珩的声音传来：“怎么？玲珑姑娘一见我来就要走吗？”
明涓无奈地转身，保持着恰好的微笑行了礼：“见过小侯爷。我正要去后面更衣，不知小侯爷有何见教？”
于珩一身宝蓝色锦衣长袍，三年的时光将昔日俊美的少年打磨得愈加拥有一种惑人的成熟魅力，俊美的眉眼带着邪肆的光打量着明涓。他伸手揽过身边紫衣薄纱的丰满美人，对明涓笑道：“没事儿，只是顺道来看看你。啧啧，玉玲珑，你就不敢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吗？”
明涓笑而抬头，四目相对却是陌然。
“够了吗？小侯爷可否满意？”
于珩轻轻一笑，勾起身边女子的下颌，轻声道：“嫣红，你看看你眼前这个女人，她是可是红遍京城的玉玲珑啊！连当今皇上都亲封她微京城第一名伶。只是可惜啊，却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你知道吗？她居然让她的男人和另外的女人私奔，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紫衣美人嫣然而笑，看着明涓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屑：“小侯爷，你这就不懂了。伶人最会演戏了。谁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呢？或者她是想博同情，结果人家不吃她这套，呵呵，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珩大笑附和：“不错，不错。今儿回去小侯爷我大大有赏！”说着掐了掐紫衣美人白嫩的面颊，引得美人笑若银铃，春情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