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了一个多月，一行人终于赶回了锦州。凤染站在门口翘首企盼，头上垂珠的钗环悠悠晃动。白净的脸上笑意盈盈，自从接到书信得知明涓他们正往回赶以后，她几乎每天都站在门口等着。
待马车停在了集秀班的门口，珠儿扶着明涓下了车，凤染跑上前来拉着明涓的手：“玲珑，你们可回来了！”
明涓浅浅一笑：“我也盼着回来呢，这些日子你一个人肯定无聊地紧！”
凤染看着明涓愣了愣，竟怀疑自己的是不是花了眼。
云罗也下了马车，凤染上前叫了师傅。云罗点点头，扶着杨柳的手直直往锦绣楼里走。
“师姐，怎么还愣着，走，咱们也进去吧。”明涓抬头看了一眼集秀班的大门，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凤染迟疑了一下，跟上明涓的脚步，她朝身后看了看，岱青和景深在帮着卸马车上的东西，景深朝明涓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锦绣楼依然如故，暖暖的香气依然馥郁，明涓让珠儿拿了些朱环钗饰送给凤染，自己洗漱了一番，换了杏花色薄绸的长裙，婷婷袅袅，极妍尽媚。凤染在一旁看了她良久，待珠儿出去，才道：“玲珑，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
明涓微愣，继而一笑，风轻云淡：“怎么这样问？我能遇上什么事？”
“可我怎么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涓唇边不着痕迹的划过一缕苦涩，难道竟这么明显吗？
“哪里不一样了？”
凤染打量着她：“比走的时候更美了，眼睛更亮了，做什么事情都好像心里有数的样子。”
明涓笑着拉着凤染坐下：“那你觉得我是这样好，还是以前好？”
“说不上来，以前的你让人觉得可亲，现在的你让人觉得。。。。。可怕。”
“是吗？那你是不是怕了我了？”明涓巧笑倩兮。
凤染丹凤眼儿一挑：“怕你？小丫头，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师姐，还管不住你了！”说着掐了掐明涓的脸。
明涓笑着：“师姐，我还觉得你也变了呢。”
“我。。。。。我留在集秀班哪都没去，变什么变？”凤染立马垂下眼，有些心虚的模样，两颊也涌上可疑的微红。
明涓本只是想逗逗她，没料到凤染居然有这样的反应，这下才细细看她。但见那白皙的肤色红润润的，眉眼间一抹羞涩的神采，丹凤眼水盈盈的，含羞带娇，竟比半年多以前多了几分风情。明涓心里动了一动，看着凤染：“师姐，你有事情埋着我吧？”
凤染脸更红了：“小鬼头，哪有什么事情，一回来就疑神疑鬼。你自己收拾着，我去看看师傅。”说着，绯红石榴裙一摆，倩影便闪了出去。
珠儿刚捧着茶杯进来，看着凤染的背影疑惑着：“凤染姑娘怎么了，脸红的像要滴血一样！”
明涓笑而不语，看来凤染已经走出卢敬洮那件事的阴影了，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到第二天，商玉山便召集众人在堂子里说排戏的事，因为是寿宴，所以图的是个喜庆，悲情的戏一概不能上。商玉山的意思，就上几个传统的剧目，热闹热闹就可以。
“我倒觉得这样不妥。”云罗慢慢道，杨柳在一旁打着扇。虽已是九月初的天气，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炎热的空气，秋老虎迟迟不退。
商玉山道：“云罗姑娘怎么看？”
“咱们集秀班往年的戏在锦州看来是不错，但拿到京城便显得有些小气了。倒不如酒演咱们最拿手的，何况《锦屏深》也算不得悲凉，最后结局也是圆满的，只不过波折多了些而已。这样看起来有些意思，也才不显得咱们集秀班名过其实，让京城的达官贵人看笑话。”
几个老戏骨也都同意云罗所说，商玉山一时拿不定主意，看着岱青：“你的意思呢？”
岱青想了想：“云罗姑娘说的对，咱们要演便演最好的。”
明涓看了岱青一眼，见他朗眉微皱，其实也还在犹疑。
“商班主，就演《锦屏深》吧，错不了。”明涓了解左容菱的脾性，若是一味喜庆笑闹的戏码，怕是宰相千金一点兴致都没有。
商玉山拍了板儿：“那好，就这么定了！既然就演《锦屏深》，排起来也不费功夫，反正这一路都演着。咱们只需要准备着提前去京城就可以。昨儿个宰相府又来了信，让咱们提前三天就得去准备。宰相府可不比其他地方，万万不能有半分的差错，要是不小心惹恼了哪个达官贵人，别人随便一根小指头都能让咱们集秀班永远翻不了身。”
众人听得一阵胆寒，那侯门府宅高门大户，不但是富贵荣华的象征，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
但众人散了去，景深找到明涓：“涓子，这回你可得小心啊。这次那些人不比许州、建南的芝麻官儿。”
明涓笑着：“我会当心的。再说，那些京城里的高官，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怕是瞧都瞧不上我呢。”
景深撇嘴：“我可不信，京城的人就能比咱们好到哪去？还不是吃米长大的。”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小心的。谢谢你景深。”
景深脸微红了一下，明涓任意一句话总能勾起他心里的柔软：“这些日子我看你周旋在酒席间，好像已经完全忘了我们一样。”
明涓笑了：“忘不了。你说过你是我的御用龙套呢，我怎么会忘？”
景深听见明涓开玩笑，也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啊！只可惜我这个御用龙套不称职，连跑个龙套都做不好。”
“没有，你已经比以前用功很多了，上一次商班主还当着我的面夸你来着。”
景深一喜：“我爹真的在你面前夸我？”
“那还有假？所以，你要继续努力，不能让班主失望。”明涓微笑着，有时候一个谎言能让人振作起来，其实谎言也并非都不好。
景深笑得很开心：“涓子，其实你还和以前一样。”
明涓点点头：“恩。”忽然却感觉有一阵泪湿的感觉要从眼底喷薄而出，她急忙转过身：“我有点困了，想回去休息。景深你好好练，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台。”
景深没有发觉明涓的异样，颇有些高兴的走了。明涓清泪滑过脸颊，看着景深的背影慢慢走远，远到成了一道朦胧的剪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
明涓走到锦绣楼前，抬头看见凤染倚在楼上的栏杆旁，表情呆呆的，一会笑了一下，一会又皱皱眉，双颊晕红，艳若桃李。
珠儿跑出来迎着明涓上了楼，待明涓走到凤染身后，她还浑然不觉，仍是一副呆呆的痴迷状。
“师姐，在想什么这样入神？”明涓猛地拍了拍凤染的肩膀，凤染吃了一惊，见是明涓，狠狠地打了她一拳。
“吓死我了!”
明涓轻笑，接过珠儿递上的团扇，轻轻扇动。
“我在你后面站了半天，你就跟灵魂出窍一样的，我要不吓你一吓，你还真回不了神了。”
凤染别过脸，面上红霞如锦。
“我在这看风景呢，没注意你来。你的脚步也轻，没一点声响。”
明涓失笑：“怕不是看风景，而是想风景吧。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公子？”
凤染的脸一片血红，看得珠儿张大了嘴：“凤染姑娘，你怎么了，很热吗？”
明涓一笑，看着珠儿：“对，你快给她打着扇子，不然一会真会晕了过去。”
“你这妮子，越来越坏。在外面跑了一圈，倒学会怎么揶揄人了！”凤染啐了一口，眼底却是一片羞意。
“对，我是坏，那师姐倒是跟我说说，谁好啊？”
凤染站起身来，撇着嘴不理她。
明涓刚想再调笑她几句，忽见凤染蹙了蹙眉心，捂着胸口一副难受的模样。
“师姐，怎么了？”明涓忙让珠儿去端茶来。
凤染摇了摇手，捂着嘴巴跑了下去。珠儿跟上，递了帕子和清水给她漱口。
“凤染姑娘，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怎么吐得这样厉害？”珠儿问着，轻轻拍着凤染的背。
凤染摇摇头：“不知道，最近经常这样。可能是夏天天气热，有些中暑吧。”
珠儿点点头，扶着她上去，明涓也过来搀着她：“好受了些了吗？”
“没事，吐过就好了。就是你这丫头，把我气得！”
明涓也觉得刚才有些过火：“好，是我错了。师姐，要不你先休息会儿。一会晚饭的时候我让珠儿来叫你。”
凤染点了头，进屋歇着。
一阵闷热的风吹过来，明涓也皱眉进了屋，让珠儿放下帘子。窗外的光灼热而强烈，晃在帘子上像一道道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