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出了明涓的屋子,默默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房里两个丫鬟已熄了灯,昏黑黑一片。他身子薄薄的布衫子被凉风掀起,两个拳头攥得死死的,使得胳膊上的腱子肉偾起,青筋突兀。他想了想,朝黑夜里走去。
岱青的屋子里还有明亮的烛火,他清瘦的身形依然落座在书桌前,伏案奋笔疾书。时而他也抬头笑了一下,想起白天时容菱讲起的关于元吉的旧事,心里暖暖的。
“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岱青起身开了门,见是景深垂头站在门外。
“这么晚还没睡?”岱青让他进了屋,见他神色间隐隐有不郁,便坐在他身旁,料定景深是有事才来找他。
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怎么?什么事这么急,让你大半晚上来找我?”岱青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情愫,凭他的聪慧,自然知道这世上能让景深如此上心的事除却与涓子有关别无他想,可他却不知景深缘何求他。
景深抬起眼看岱青,死死地看着他,继而带有一种恳求:“哥,你娶涓子好不好?”
岱青微怔,一时倒没有了言语。
窗外寒风遒劲,拍打在窗纸上呼呼作响。屋里两个人各怀心事,却都沉默不语。
岱青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被烛火拉长映在墙上:“景深,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你别告诉我你不喜欢涓子。我们三个从小一起到大,别人不了解,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明明喜欢她,不比我少。涓子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不能娶她?!”景深也激动得站起身来,走到岱青面前。
“有些事情我说不清楚。”
“怎么会说不清。是因为你觉得涓子现在变了是吗?她没有变!你看不出来她是在强颜欢笑,你看不出来她在逼自己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你是最清楚的涓子的,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景深,涓子跟以前不一样了。或者说她注定不会跟大多数人一样,她在戏台上的光彩谁都掩盖不了,她天生就非池中之物,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曾经我也很自私地想过,如果涓子不学戏,如果她还是集秀班里那个成天跟在咱们身后的小丫头,或许一切都不一样。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在涓子第一夜登台的时候我就说过涓子不再只是我们的涓子,也不再只是集秀班的。我从来没有怨过她改变。我只是不舍,不舍你懂不懂!我也试图阻止她,让她重新回归到曾经,可是涓子有自己的无奈,选择了这一条路就没有回头的时候。”
景深摇着头:“哥,难道你已经放弃她了吗?”
岱青面上掠过一丝苦涩:“我不知道,或许我也是自私的。我喜欢的是从前那个纯真未凿的涓子,而不是现在光华万千的玉玲珑。”
“其实你并不喜欢她,你喜欢的只是你心里的她。可我不一样,涓子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她,哪怕她有一天痴了,傻了,她还是涓子。可是涓子心里没我,今天她喝醉了,她一个人跑去喝酒,她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什么你没有去。我应该怎样回答她?我不管,我只要涓子能开心地笑,能幸福,哥,你忍心看涓子就这样下去吗?只有你能带她出来,你不能放弃她。”景深愣愣道。
岱青眉头紧锁:“没有人能带她出来,除了她自己。”
景深看着岱青:“这么说,你是不答应?”
岱青摇了头,沉默着。
“是不是因为今天那个女子,所以你不要涓子了?”
岱青微微一怔,头脑中划过容菱羞涩婉丽的眉目,连忙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哥,我不问你那个女子是谁。我只是想让你想清楚,涓子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不管她有没有改变,她都是涓子!我一定会让她幸福,如果这个幸福必须由你来完成,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景深咬牙说完,转身离开。
夜风吹得门响了一声,岱青回身,未动的木门发出喑哑的响动,在暗夜里像一曲不成调的曲。
第二天中午,明涓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三姑娘专门给她煮了汤水喂她喝下,明涓似乎有些记不得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儿,精神竟还不错,跟三姑娘说说笑笑起来。景深一大早就赶过来了,坐了一上午,到明涓醒来的时候却趴在桌上睡着了。明涓让别吵着,叫小词拿着披风给他盖上,自己下床来简单梳洗之后便说要去凤染那儿看看。
三姑娘见她精神不错,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让她带上小词或者画眉,不然让人不放心。明涓想着前一次去凤染那里小词的神色便说不用,去去就回来。三姑娘送着她出了园子,门口碰见了云罗主仆。云罗神色憔悴地厉害,看见明涓急急便低下了头,想避开一边去。
明涓冷笑一声,在她身后道:“师父是要去哪呢?赶着这么急!”
云罗顿住了脚步却不回头:“随便街上逛逛。”
“正好,我也想出去逛逛,不若我们师徒同行可好?”
云罗的身子颤了颤:“不用,不用,你忙你自己的去吧。”说着,连忙催了杨柳,外面曹大省驾了马车正等着。
明涓看她匆忙惊慌的身影远远而去,表情才柔和了下来。
三姑娘看得疑惑:“这云罗见了你,怎么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明涓冷冷着:“这就叫做贼心虚!”
马车里的云罗突然打了寒战,手里捧着的茶杯差点掉下来。杨柳忙接过来放好了,这才拍拍云罗的肩:“没事儿,没事儿。”
云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杨柳姐,这可怎么办啊,她真是被萍烟上了身了,你看看,她那眼睛,啊,就跟她那天看我的一模一样。她说,云罗,我不会放过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啊!”
杨柳捂住她的嘴巴,自己的声音也打着颤:“姑娘,你别瞎想,怎么可能呢?”
云罗摇着头:“不行,老爷呢,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去,怎么还不来?我不要再呆在集秀班,我不想再见到她。”
“我们这不就是去见老爷的吗?没事的,没事的。”杨柳说着,自己心口子也跳得厉害,明涓那丫头生生叫她害怕啊,特别是来了京城以后,看人的眼睛足可以把人看穿。想起当日锦绣楼里流着汗压腿的小姑娘,当真怕不是一个人了!
“云罗姑娘,是到安澜侯府吗?”驾车的曹大省颇有点不相信,这云罗去安澜侯府干嘛,那帮子狗腿子的样子他可是见过的,去那儿干嘛?
杨柳招呼了一句:“是是是。叫你去你就去,别瞎问。”
一时马车行得飞快,穿过几条街,停在安澜侯府门前。
杨柳下了车来,上前去跟侍卫说话,曹大省远远看着,觉得奇怪,难道杨柳跟安澜侯府的人是相识的。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杨柳来车上搀着云罗下了车,一同进了侯府。
有下人引着他们直直去到了一栋两层楼前:“请!”
杨柳和云罗谢过便走了进去。
于世安坐在书桌前,看见云罗她们不由皱了眉头:“我说了我会处理好再通知你们,大白天的跑到侯府来,也是莲娇前几天回了娘家,要是碰上了又是麻烦。得把我安排好的事儿又搅了。”
云罗红了眼圈:“我在集秀班等了半个月的消息也不见一个送信儿的来,自然心急。老爷,我还不是想早点可以服侍你嘛。”
于世安见云罗一副泫而欲泣的模样,也不好发作,让丫鬟送了茶过来:“我在月城河边儿上买了一座大院子,过两天你去看看,喜欢怎么造景你造景拿主意啊。”
云罗愣了一下:“买园子做什么,我住侯府就行了。”
于世安抚着她的手:“云罗啊,莲娇的性子你也知道,惹了她不高兴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我也是为你好,对了,你不是还有个什么徒弟叫,叫凤染的对吧。听说他跟了溪儿,正好,她也一起搬过去,你们啊好有个照应。”
云罗一下子站起来:“我不去,我要进侯府。”
于世安神色一变,仍耐着一份心:“云罗,不要任性!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明事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