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殇(骆青砚)
楔子 遗世独立
秋初午后的阳光依旧带着一丝夏日的暑气,行至刑部尚书府的最深处,一扇木门,拱形的青石板门洞,门前门内修竹百杆,修竹深处,一条长径弯曲深入至道屏前,屏进有阶,阶畔有花。园子里,种满了形形色色的菊。满园的菊花开得正好,流金般的光影将一园子的花团锦簌摇曳得姹紫嫣红。
此处是刑部尚书贺临的孙女儿贺瑶佳的内宅——菊园。菊园里丝毫不见秋日的气息,竹木阴森,苍翠重迭,不雨而润,不烟而晕。
风过处,花影摇动,暗香浮动。
珠帘半卷,轩窗内,一抹淡黄色的身影伫立在客厅中央铺着云石桌面的檀木圆桌旁,上面一字排开一匹匹的锦缎。
北京城里最好的绸布庄瑞福祥的老板方老板在贺瑶佳的绣楼里吩咐着店里的伙计不厌其烦地将一批批上好的锦缎一次次的摆上,一次次的撤下。
“贺小姐,如果您穿上了这匹白缎做成的衣裙,那真真是神仙下凡一样的人物。”
瑶佳眉头微锁,心中已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吩咐瑞福祥的人退下,方老板亲自手捧一匹白色的锦缎呈上到贺瑶佳的面前,一副讨好的谄媚嘴脸。
能够让瑞福祥的方老板看上眼的东西,当然不会是什么凡物。在日光的照耀下,那匹白色的锦缎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泽。
瑶佳只是淡淡地看了那匹白缎一眼,已经认出那是杭州最好的织锦坊归云坊的白锦,她只是淡淡道:“这碌碌红尘混沌世间,有谁配得起这无染的白?”
北京城里,走在大街上,随便一撞一个人,说不好就是一个皇亲国戚,朝中高官,或是什么封疆大吏,武侯将军,方老板为无数的达官贵人亲手缝制过衣裳,更是阅人无数,但瑶佳淡淡的一眼,方老板只觉她一双眼睛目如点漆,眼神漆黑明亮如琉璃,方老板竟是不敢正视她。他哑口无言,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缎,再也不敢多发一言,静悄悄地跟随在瑶佳的身后,任瑶佳一匹一匹自己一一过目。
瑶佳说的不是清高之语,只是那时的她不曾想到,那片无染的白,有朝一日距离她竟是如此遥远。
一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里,贺临将她传唤到了书房,那夜月光如水,照进纱窗内被烛光摇曳得支离破碎。
也就是在那一夜,瑶佳心存多年的很多很多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再也不会好奇心重,好奇素未谋面的父亲去了哪里?为什么父亲的行踪在江湖中成为了一个不解的谜团?即使她动用了静言堂一堂之力,仍然难以寻得蛛丝马迹?
好奇爷爷为什么从来也不对她谈及关于父亲的只言片字?好奇爷爷为什么花去重金聘请江湖中的高手教段大哥习武,并且将段大哥送到了华山派习武,却从来都不许她习武?
以前,她总是天真地以为爷爷那是因为太爱她。不谈及父亲,一定是因为父亲已经过世,怕说起令她伤心。不许她习武,一定是因为怕她吃苦,不愿她沾染了江湖中的风霜之色。
可是今夜,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里,她知道自己错了。如果爷爷真的爱她,就应该将这些真相隐瞒她一辈子。
“瑶佳,你小的时候一直追问爷爷,你的爹爹和娘在哪里?现在你长大了,也是该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了。”
爷爷沉痛的表情令瑶佳的心沉了下去,有那么一刻,她竟是不想再听了,只是爷爷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你段笑尘段伯父的妻子是来自世外天的林沉香,林沉香在武林中一出现,群雄惊艳,林沉香被誉为武林中的第一美女。当年,你爹为意平母亲的美色所惑,竟是深深的迷恋而不能自拔。一日,他去你段伯父的家里,家里你段伯父不在,只有意平的母亲一人在家,他一时色迷心窍,竟欲轻薄意平的母亲。这时你段伯父归家,难以置信亲眼所见,他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竟会轻薄他的妻子。你爹先是色迷心窍,此时,又是鬼迷心窃,一错再错,竟趁着你段伯父惊愕的瞬间,拔剑杀了你段伯父。从此之后,你父亲就失去了踪迹,再无消息。而你母亲,也就此郁郁而终。”
“那——段伯母呢?”很久之后,瑶佳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据闻你段伯母眼见夫君被杀,伤心之余,竟伤心成狂,变成了一个疯子。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将意平独自留在家里而失去了行踪?我找到意平以后,就带回了家里亲自抚养。我也曾经四处打听你段伯母的消息,却始终没有找到。”
“瑶佳,意平从来不曾提起,但我知他的心里一直有你。命中注定,你日后只能成为意平的妻子。所幸,意平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孩子,倒也不算是辱没了你。”
“瑶佳,切记勿忘,自今夜起,你的心你的人,你的天你的地,从此只有一个意平。这是你的父亲欠意平一家的,你只能够还给意平。”
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从来不会说但愿时光会倒流的她,但愿自己从来都不曾知道。
“瑶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这就是你的命,你的宿命。”
贺临望着孙女儿的眼光沉痛,沉重,却又别无选择。
自那夜起,瑶佳的天和地,天翻地覆。天不再是天,地亦不再是地。面对段意平,不复有当日的坦荡,她的心里愧疚,自责,难堪,怀罪,百般滋味,竟连面对他的勇气都不复有。
爷爷的话每在她的脑海中掠过一遍,就像有一把利剑把曾经属于过她的单纯和快乐、无忧和无虑一剑一剑地冷酷无情地削去。
那时,她不是不恨爷爷的,爷爷真的很残忍,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告诉她真相?她无力承受这样残忍的真相,更无力承受她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
所以,她逃了,逃离了令她喘不过气的段意平的身边。
可是,逃离了一切,她并没有感到轻松和快乐。
原来,当你的心上了枷锁,逃到哪里,都是在坐牢。
她有点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了,真正的解脱,唯有赎罪,唯有得到段意平的谅解,才可以解脱。
她独自静坐在茶肆,茶肆中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街上。茶肆外,秋高气爽,菊花竟放,十里长街,十里菊香。
又到了开封一年一度的九月初九菊花会。
花海如潮,人海如潮。
菊花飘香,香溢百里。
人声鼎沸,笑语喧哗。
那些菊花的花名,她莫不熟知于心。
粉十八,她曾经在月光下一瓣一瓣地数过它的花瓣,正好十八枚花瓣。
月之光,婀娜曼妙娉娉婷婷,让人联想到西湖上那花样年华的摇浆的船娘。
绿牡丹,花瓣绿得像碧玉,晶莹剔透。
一品黄,一片片的花瓣,颜色金黄,肥得讨人喜欢。
羞人答答,片片细长的花瓣一齐垂下来,像一个面对心上人时含羞低着头的二八芳华的少女。
其黄白色蕊若莲房曰万龄菊;粉红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铃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色有玉白、淡黄、粉红、玫红、浅紫……
瓣有刻瓣、卷瓣、折瓣、匙瓣、缺瓣……
有的如松针,有的如垂丝,有的如莲座,有的如龙爪……
有的已经开得很满,如美人笑面盈盈;有的小瓣乍舒,如伸出纤纤玉指……
瑶佳爱菊,她的菊园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
她常常以菊自喻。
她远离朝廷之内的明争暗斗,争权夺势。
她远离江湖之中的恩怨仇杀,快意情仇。
她清高孤傲,却原来不过是飘落污泥中的一片枯叶。
她轻声叹息,眸光流转,映入她眼中一抹纤尘不染的白。
那人伫立在菊花丛中,人海之中。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纯白色的长袍,似乎有无数柔光笼罩在他的白色长袍上面,泛出无限纯净的白光。风过处,衣袂飘飘,仿似就要这样乘风去了。
挺拔的眉毛,星辰般的眼睛。容颜清冷,神情清冷。只是,一抹悒郁,深锁眉心。那抹悒郁,不是他舒眉一笑便会淡去,仿似已经刻入他的骨中。
他的腰侧佩戴了一柄剑,那柄江湖中无人不识的剑——追云剑。
独孤枫,独孤枫,难怪江湖中人提起他,总是只有八个字——遗世独立,玉树临风。
瑶佳心中某个不设防的地方,仿佛被重锤猛猛地一记敲中。
本来她生性素来端庄稳重,只是这一刻,这样忧伤绝望的一刻,不想与心中第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擦肩而过。只这一次,也许,一生中只这一次而已。
心中若有所思,伸指轻轻一拨,指尖下一曲《流水》在不知不觉中流泻而出。
琴音清越绝伦,穿透了琐碎的喧嚣和俗世的繁华,直达独孤枫的耳底。
余晖淡淡,洒落在他白色的衣袍上。他好像走得很慢,而下一刻,那满天满地怒放着的菊,已经成为了他身后的背景。他走进了茶肆,在她的对面坐下,取出一支萧,放置唇边,一曲《高山》伴随着《流水》,箫声清远,琴音悠扬。
一曲奏罢,余音久久缭绕心头,挥之不去。两人凝眸含笑,竟似相交了数十年、甚至一生一世的知音好友。
“在下独孤枫。”
“我知道。”瑶佳嫣然一笑,“且不论江湖中,即使王侯商贾之中,不知道独孤公子的人,恐怕也不多。”
他拱手而揖:“请恕在下冒昧了。”
贺瑶佳微微颌首施礼:“小女子贺瑶佳。”
独孤枫看向那琴时,见琴头有金丝缠着“有凤来仪”四个篆字,木质斑烂蕴华,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惊,自忖此琴是无价之宝,此女的身份必定非富则贵。
他们只是简单的互报了姓名,不问彼此的来历,不问彼此将要去向哪里,至少现在,他们在一起。他们携手赏遍了开封城内的菊花,最后他们来到了城外的山上,那漫山遍野的菊,开得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了天边。
就在那漫山遍野的菊花丛中,他们烹酒煮茶,赏菊舞剑。
他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竟似有说不完的话题,不管说什么,都是如此的开心。就是——不说他,也不说她。
她弹琴,他吹箫,她低声吟唱:“玉壶****,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他在她的琴音里歌声里舞剑,剑光闪闪,如寒星,似薄冰,像冷玉,剑光过处,划过万千璀璨的光芒。
万千的剑光,激起了万千的花瓣,漫天满空满地,菊花飞舞,漫漫扬扬,他白色的身影在那菊花雨中上下翻飞,如梦似幻,美丽得像一个梦境。
而望湖山深处,但见山峰秀丽,挺拔云表。望着他,她的视线难以转移,不觉目酣神醉。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此情此景,此心此意,时光荏苒,永记心中。
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酣人,何须绿蚁。
在最快乐的时光里,她的眼睛里积满了期盼,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悲伤:“如果可以远离朝堂的明争暗斗,远离江湖的恩怨情仇,只与心爱的人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该有多好?”
她的叹息很轻,声音很低,但,独孤枫还是听见了。独孤枫想问,是什么让她明亮清澈的眼眸尘染了悲伤?但,他不敢问,他怕一问,再也走不出对她的牵绊。所以,他忍心视而不见,忍心忽视。
那夜,瑶佳彻夜未眠。她独自伫立窗下,望着如水的月光将他的身影在窗子上裁出了一道淡淡的剪影。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和悲伤,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短暂得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她却看得如此清晰,如此明白。她看懂了他眼中的自责。
她的话,恍如让他醍醐灌顶,彻底的从美梦中清醒了过来。他在自责为什么要来招惹她?
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繁华喧嚣的菊花花会里,在那一间小小的幽静的茶肆中,在茶肆中那一抹淡淡的黄色的身影,和丝丝缕缕流泻进耳中的清雅的琴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心中。他的情不自禁,是何其的自私?
她想要的幸福平淡,他给不了,他就应该远远地躲开她。
她也已经读懂了他眼中的去意。
月光下,她看着他的身影飘然而去。
他就像是一片高高在上的云,他就像一阵来去自如的风。试问,有谁可以留住一片云?一阵风?
案几上放着一阕信纸,用一枚白玉雕成的梅花镖权作纸镇压着。她拿起,上面题着一阕词: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划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第一章 人淡如菊
一年后。
永乐十九年四月的一天深夜,帝都北京城的街道已经是一片寂静。
城内有兵马巡逻,重要的街道路口都把守着士兵,盘查着偶尔过往的行人。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灯笼,敲着铜锣和梆子,身影在初春天气犹自寒冷的夜里瑟缩地出现一下,又在夜色里消逝。只有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伴着“天干地燥,小心烛火”的唱诺声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永乐十九年,对于成祖皇帝来说,是最惬意的一年,亦是一个多事之秋。
隆重举行新皇宫建成和迁都仪式庆贺之后,成祖皇帝意气风发地骑着帖木儿帝国沙哈鲁大汗进贡的宝马大爱迷尔,出城狩猎,想不到这个骑在马背上打天下的马上皇帝居然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受了伤。
而在这件事情过去三天之后,北京城新宫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三大殿起火。
成祖皇帝为三大殿火灾修省求言,诏令群臣直陈阕失,这是历代帝王在国家发生一些重大的火灾时的都会采取的一种行为。想不到一些大臣却将火灾和迁都联系起来,他们认为,原本就不该迁都,迁都甚是劳民伤财。持此论者,为数不少,一时之间人言汹汹。
成祖皇帝甚是恼怒,迁都怎么会是失火的原因?这分明是谤讪朝政,于是将直言的侍读李时勉、侍讲罗汝敬等下狱,御史郑维垣、何忠、罗通、徐溶、给事中柯鲜等谪徒交趾,主事萧仪被杀。
也是在这一年,成祖皇帝又一次大开杀戒。三大殿火灾后,本是成祖皇帝最沮丧最痛苦的时候,偏有后宫嫔妃和宫人幸灾乐祸。
后宫任美人与郑美人私底下偷议三大殿失火乃是滥杀人之后的报应,她们所议之滥杀人,指的是那一年权妃被毒死后,后宫里大兴杀戮,主犯吕美人及其朝鲜族母亲,以及宫中受株连被杀者达四百余人。殊不知,这是一桩冤案。
她们的议论,不幸被成祖皇帝安排的宫人窃听,于是她们被捕下狱,旧案重翻,小事被演变成大案,宫女侍婢,一一被拷掠审讯,她们受刑不过,相互乱咬,以郑美人和任美人为首的受牵连被杀者竟达到两千八百余人……
空气中虽然仍然隐隐飘洒着腥风血雨,但深宅大院中时断时续地飘出丝竹歌声,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然后飞向无边的夜空。
将相王侯,富股贾商,朱漆大门无不紧紧关闭。
就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又出了一个逍遥公子。
去年去年二月初八,汉王朱高旭的王府失窃黄金三千两。
去年三月初八,礼部尚书府失窃南海珍珠三百颗,金银不等。
去年四月初八,都察院左提督府失窃御赐猫儿眼一对,夜光杯一对,夜明珠十颗,祖母绿、珍珠、古玩等共计数百件。
……
直至今年二月初八,十三皇子的府邸又失窃了一批珍玩,这是迄今为止暂时发生的最后一件案件。
每一件案子都完成的堪称完美,门窗铜锁完好无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屋内干净整齐,就好像那些珍宝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短短一年间,逍遥公子做了十二件轰动京城的大案,平均每月做一件,件件都是令京城公门中的捕快提心吊胆和寝食难安。案卷直接上递到了大理寺,堆到了刑部尚书府的案几上。
案子始终成为悬案。
没有人见过作案人的的样貌,甚至于他的一角衣衫也没有。唯一见到的,只有他留下一张写着“逍遥公子”短笺。
逍遥公子将北京城内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关于逍遥公子,公门中人争论纷纷。大多数的人都趋向于一种观点,逍遥公子绝非一个人,而是一个很严密的组织,这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案件。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人,除非他是一个天生的天才,有着绝世的武功和过人的智慧。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名字,那个无人敢提及的名字——青龙教。
这些王侯商贾对逍遥公子,无不是又怕又恨,却只能无可奈何,就像是他们对青龙教那复杂的心思。
二更时分。
暗夜无边。
今夜,无月,无星。
独孤枫飘逸的身影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越过了皇宫那高高的城墙,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内侍卫的巡逻时间、换岗时间,他仿佛莫不烂熟于心,总是轻松地利用巡逻士兵交错而过的短暂空隙直入皇宫深处,皇宫在他脚下,如无人之境。
成祖为人手腕铁血,手段残忍,此人冷酷,权欲熏心,但作为一个皇帝,却是一个好皇帝,他几乎夜夜批阅文书至一二更。
乾清宫养德斋内,批阅文书又至深夜的成祖皇帝刚刚躺下。忽闻的鼻端飘来一股异香,轻轻浅浅,却是绵绵不绝,如兰似麝,煞是好闻。刚想要唤过帐外侍奉的太监问这是什么香料时,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养德斋内,上至皇上,下至太监宫女,无不陷入了沉酣的最甜美的美梦之中。
成祖昏迷之际闻到的那一道暗香是轻衣透。
薄汗轻衣透瓷肤,杨柳细腰盼美目。
轻衣透,闻之即陷入一个最甜美的美梦。
轻衣透,令人昏迷之际,依旧脸带甜美笑意,仿似重新回到了年少时那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仿似重逢了年少时的初恋情人。
独孤枫伫立在成祖的龙床之畔,他的脸上蒙着黑巾,却难掩他眸光中那一抹世外的飘逸出尘。他的眼中浮上了一丝清浅淡薄的谜样的笑容,俯下了身子,从容地取下了成祖手指上的斑玉指。神态之淡定平静,仿似皇家的深宫内院不过是他家里的闲庭信步的后院。
这就是高高在上九五至尊的皇帝吗?眉宇间仍见英气,只是须发已经花白。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自古最怕美人迟暮,英雄又何尝不怕白头?他只是取走了他手指上的斑玉指,不想给他太大的难堪,虽然这个皇帝当年被满朝文武骂做窃国贼,却算是他比较敬佩的一个。
翌日醒来时,成祖长期戎马生涯养成的警觉性令他立刻想起了昨夜的异常,他知道,那从未曾闻过的香气并非是他的错觉。
眼光过处,寒光一闪,他微微侧头,一支梅花镖插在他的枕侧。梅花镖打造得很精致,白玉雕成,剑柄是梅花的形状。
他缓缓地坐起身子,床帐外,宫女太监们已经准备好了梳洗的用具,有一个专门在早晨侍候皇上洗漱梳头的宫女捧着剔红堆漆圆盒,里面放着铜镜,篦子和象牙梳等物,低首垂眉地等着他起床,他们神态平静,与往日并无不同,好像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他的手里正拿着这只梅花镖,他也几乎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成祖忽然觉得有汗滴沿着额角流了下来,冷汗蓦然湿透了衣衫。心头掠过一个令他恨到咬牙切齿却又恨得无奈的名字——青龙教。
逍遥公子,是否就是青龙教?
洗漱过后,他的脑海中滑过一个人的名字——段意平,他的大理寺卿。
夜已经很深,很沉,刑部尚书府的书房内的烛光依旧在摇曳不定。案几旁,贺瑶佳依旧在翻阅着那堆积如山高的案卷。
逍遥公子。
十二件完美无缺的大案。
在每一个案发现场都会留下一枚梅花镖。
梅花镖,白玉制成,手工精致,质地上乘。
她对这枚白玉梅花镖一点也不陌生,不是因为这十二卷宗卷里每一个宗卷里都有一枚梅花镖,而是因为她自己也有一枚,两年里她日日夜夜贴心而放,那一枚她绝对不会认错的——梅花镖。
她反复翻阅案卷,只希望能够找出十二分的证据,证明此案与那人无关。不会是他,不会是他,那个眉间悒郁的他,那个像神仙一样的他,那个纤尘不染的他,那个唯一配得上无染的白的他。
可是如果不是他,谁又能够如此潇洒、如此诗意、如此不露痕迹地完成这样完美无缺的十二件大案?
如果不是他刻意在案发现场留下这枚白玉梅花镖,她是不会将这件案子联想到他的身上的。这世间,还有谁能比他更干净?
这两年,其实她并非对他一无所知,她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就像是她初次见到他时的那份心动,手执他的追云剑,像一片高高在上的白云不经意地来去这红尘俗世间。
不经意地经过,不经意地施恩于世人,不经意地让世人瞻仰他世外的飘逸和悲悯之心。
追云独孤枫,剑出留侠名。
这几年,他的名字,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武功,神惊鬼动。
他的盛名,如日中天。
只是,侠士也会肚子饿,也会需要吃饭穿衣睡觉。
所以,独孤枫经营了一间画舫——木风画舫。
第一间木风画坊,生意出奇得好,也不知是独孤枫的运气好,还是他的经营手段好,金银珠宝像是流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流进了他的荷包。
所以,木风画舫就有了第二间,第三间,第三间……直至开遍了全国每一个省,每一个城镇。
几乎无人不知,独孤枫笔下只画菊,只有菊。
独孤枫的一幅菊,千金难求。
瑶佳平静无波动的面容下,在她的心里最深处,最底处,常常激起千层波澜。她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悄声问自己,他也没有忘记开封菊花会的那一次相遇吗?他曾言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还记得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吗?她弹着她的凤尾琴,低吟浅唱,而他在她的琴音里歌声里舞剑,衣袂飘飘,剑光激起了漫天遍野的花瓣。
这样的独孤枫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就是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独孤枫,贺瑶佳实在想不通他还有什么理由需要以身犯险、以身试法?
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她也懒得起身去关上。她疲倦的以手支颐,有几分无奈地看着案几上厚厚的宗卷。她很累了的样子,累得似乎眼睛也张不开了。也只有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可以脸露倦容。
夜风过处,烛光飘摇,闪烁在她倦意已深深几许的眼眸里。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行踪,她也知道他的人此时正在北京城。刻意不见他,只为——离别一次,已经足够。
唉!她轻声叹息,只怕终是不得不见。
日耀的阳光下,贺瑶佳静静地伫立在木风画坊的大门外,静静地仰起了头。
独孤枫的枫,一拆为二,木风二字。
木风画坊。
漆黑描金的大字。
瘦金体字体行云流水。
木风画坊里有全京城最贵的画,因为里面有当世所有最顶尖的画家的画,以及集中了前世前朝几乎所有的名画,所以木风画坊是王孙公子、文人墨客们必到的附庸风雅之处。
不曾去过木风画坊的人,好像也比别人少了几分风雅之意。
没有拥有几幅木风画舫的画的人,似乎也比别人少了几分身份。
自然是没有人肯承认自己是既没有品又没有味,且又是低人一等的。
而木风画坊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的男主人——独孤枫。
无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十年前,他一身白衣胜雪,带着他的追云剑横空出世般出现在世人眼前,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而九年前,在武林大会上,他一人独败当世三大用剑的高手,当选为武林盟主。
一夜之间,独孤枫的名字,江湖中无人不知。
有人猜测,他来自当年武林中最显赫的家族——独孤家族。
那个数百年间傲笑武林、却在一夜之间化为一场灰烬的家族——独孤家族。
关于独孤家的话题,议论纷纭十年间,而无定论。
有人说,独孤家族厌倦了江湖中的纷纷扰扰,所以一把大火将千梅山庄毁之一炬,从此远避俗世,过起了逍遥自在的隐居生活。
有人说,独孤家族被仇家所毁……而有这种说法的人,往往话题还没有开始,已经被人嘲笑着打断。试问,有谁敢与独孤家族为敌?只怕你还没有靠近千梅山庄,已经被拥有一双天底下最灵巧的双手的独孤家的小九儿独孤出岫设置在山庄外的各种暗器机关杀得尸骨无存。
而关于独孤家族的定论,那是人人都认定、却都不敢宣之于口的,那就是——青龙教为独孤世家所创。
贺瑶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独孤枫!独孤枫!你到底是谁?江湖中好像人人都认识你,其实,却没有人一人真正识得你。
瑶佳举步,举步维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恰似无情。如果可以,只愿此生此世再也不见。怕只怕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时的那份心痛和思念却不是她的心可以承受得起的。
只是怕是怕,她的脚步却没有迟疑,没有退却,她走得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走进了木风画舫。在走进木风画舫的那一刹,心中又是深深的一声叹息。
一个模样清秀伶俐的少年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少年的模样很是乖巧可爱,只是那笑容多了几分迎来送往的习惯,多了几分金银铜箔的味道:“小姐,您是……”
少年的声音在看清了贺瑶佳的样子以后,愣了愣,一愣之后又习惯性地笑了:“小姐,瞧着您眼生,是第一次来我们木风画舫吗?您随便瞧一瞧,可有您瞧得上眼的画吗?”
瑶佳微微颌首:“我不是来买画的,我要见独孤枫。”
少年又是一愣,然后又是职业性的笑容:“小姐来得不巧,我家公子不在。”
少年说完,眸光忍不住在她的脸孔上流转,眸光里有着好奇,有着窥视,有着探究。
贺瑶佳眸光微沉,扬声问:“独孤公子,开封一别,不觉经年,竟是不识得故人了吗?”
在贺瑶佳伫立在木风画舫的大门外、望着木风画舫的牌匾微微发怔的时候,独孤枫已经看见了她。那一抹淡黄的衣衫,那沉静悲伤的面容,那坚忍睿智的神情,如时光将记忆镂刻在了他的岁月里。
她就那样伫立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海里,那个人淡如菊、心情如菊的女子。
他紧紧地握起了双手握手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他才可以忍住想要冲下楼去见她的冲动。
他至今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用那么渴望、那么悲伤的眼神望着他说:“如果可以远离朝堂的明争暗斗,远离江湖的恩怨情仇,只与心爱的人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该有多好?”
他身负血海深仇,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给不了她想要的平静安宁的日子,所以他选择离开。
不识得故人了吗?
如果真的可以忘记她,独孤枫真愿忘了她。
相见真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见?不见?见与不见,独孤枫难以抉择。
“唉!”楼下传来瑶佳的叹息,“我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大理寺卿段意平已被皇上十二道金牌紧急召回。我这就走了,你多多保重。”
她说完这句话,楼下再无声息。不一会儿功夫,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这样冒失情急,一听就知道是魏离。魏离的身影尚未出现在眼前,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公子,你为什么不见她?你明明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她,如今她来了,你为什么又不见?”
一句话说完,魏离出现在他的眼前。
独孤枫轻声问一句:“见——又如何?”
魏离一时无语,久久找到一句话:“你可以先娶了瑶佳姑娘,然后将瑶佳姑娘安置在千梅山庄,等报得了大仇,你就可以和瑶佳姑娘双宿双飞,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他不忍见到他家公子总是独自望着书房墙上的那一幅画,形只影单。那幅画上,是一个人淡如菊的女子。
“如果——我死了呢?”
魏离无语。
与青龙教为敌,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刹那,随时都可能送命。
就像所有大明王朝的人都知道大明帝国和大明皇帝朱成祖的存在一样,所有的人,也一样知道青龙教。
青龙教的存在一直是明王朝朝廷和江湖中正义之士的心病。
青龙教日渐势大,教众高手如云。锋芒之利之劲,即使朝廷,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青龙教的正确位置。
没有人知道青龙教的教主是谁。
没有人知道青龙教里到底有多少个高手,又有多少的追随者。
所有试图围剿青龙教的官员无一例外全部都被刺杀,就算是北京城里守卫最森严的王宫,也是经常受到青龙教的偷袭。
所有被刺杀的人都死于一种暗器,相思环。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相思相思,如跗骨之蛆,像是春蚕吐尽了最后一根丝,像是蜡炬流尽了最后一滴泪,不死不休。
而被相思环击中的人,那无数根的银丝自你的穴道你的血管之中进入你的四肢百骸,血液顺着银丝滴落,直至你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银丝才会离开你的身体,回到相思环中。
而传说中,青龙教得到了所有独孤世家的独孤出岫亲手打造的数百件暗器,而相思环只是独孤出岫打造的数百件暗器中最普通不过的一种。
青龙教一直像一个古老的传说般、却又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如同悬在江湖人士头顶的三尺锋芒。
如同哽在明皇帝朱成祖喉间的鱼骨。
所以,魏离无语。
夕阳如火。
如火的夕阳里,一匹白色的马闪电似的越过了护城河,没入城内。
城门上的士兵,路上的行人,都来不及看清马上的骑者,可是,却没有人不识得这匹马——闪电,更没有人不识得闪电的主人——段意平。
段意平——京城第一名捕。
段意平马不停蹄,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京城,候旨在文华殿的前殿,太监王彦含笑道:“段大人请稍候,皇上正在后殿的东暖阁休息。”
明皇帝成祖得知段意平已赶回,移驾前殿。成祖问道:“爱卿,你可知朕十二道金牌紧急将你召回,所为何事?”
段意平问道:“陛下可是为了逍遥公子一案将臣召回?”
在段意平离开京城一年间,京城里出了几件轰动一时的大案子,惊动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捕快、贵族王室、富商豪门。
成祖忽然语出惊人:“爱卿,朕是向你报案的。”
段意平不知皇上言下所指何意,当下并不作声,心中隐约已经猜到,却不敢相信。成祖取出一张纸笺放在御几上,在烛光的摇曳下,“逍遥公子”四个字若隐若现,闪烁不定。
在“逍遥公子”四个字上,放着一枚暗器,短短的一柄梅花镖,白玉雕成,辉晕淡淡晕染。
成祖道:“那逍遥公子倒也没有拿去太多的贵重之物,只是取走了朕身上的玉斑指,又留下一枚白玉梅花镖,两不相欠倒也公平。”
成祖的语气渐渐加重:“只是,逍遥公子在皇宫禁院中尚能来去自如,竟无一人察觉,那么他取走朕的项上人头岂不是易如探囊取物?”
段意平跪倒在地:“臣等无能,令皇上担忧。”
成祖道:“爱卿,朕并无怪罪你之意。朕只是气恼白花花的银子养了一群废物,能为朕分忧的,不过爱卿一人而已。去年若有爱卿在朝中,逍遥公子必不能如此嚣张轻狂。”
“爱卿请起。”成祖亲自搀起了他,挽着他的手走到了一根柱子前。上面题有一副对联:
四海升平,翠卧雍容探六籍;
万几清暇,瑶编披览惜三余。
文华殿是明代皇帝听儒臣讲书的地方,前后殿的柱子上挂了几副对联,都与皇帝读书有关。成祖道:“还记得爱卿说过,很喜欢这副对联,不仅喜欢它写得墨饱笔圆,端庄浑厚,是馆阁体中的上乘,也喜欢它的对仗工整,更是喜欢它所透露出的清平泰世之意。”
“皇上真是好记性。”
成祖叹道:“现如今又提什么‘四海升平’、‘万几清暇’?逍遥公子搅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富庶之家人人如临大敌。京师城内,天子脚下,王法却奈何他不得,皇室的威严、六扇门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臣身受国恩,粉身碎骨不足为报。逍遥公子一案,臣定当尽心竭力,若不幸徒劳无功,臣必当以死谢罪。”
“爱卿言重了,卿乃国之栋梁,岂可轻言一死?在朕的心中,一百个逍遥公子,也抵不得爱卿的一根毫发。但,有了爱卿的这一句承诺,朕就放宽心了。爱卿屡破奇案无数,素有京师第一名捕之称。除却爱卿,朕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为朕分忧。”
段意平自幼父母双亡,由刑部尚书贺临贺老大人一手抚养长大。贺临之子贺子清与段意平的父亲段笑尘昔年并称“华山四子”,行侠仗义,快意江湖,却因为华山派内部的剑宗气宗之争,自相残杀,双双英年早逝。那一役以后,华山派从此在江湖中一蹶不振,直至二十年后,段意平的崛起。
成祖拿起御几上的剑,交到他的手中:“这柄尚方宝剑朕赐给你,见剑如见朕亲临,方便爱卿权宜行事,望爱卿勿负圣意。”
段意平离开宫中,已是深夜。他回到贺府,手刚刚抚上铜环,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暗沉的门后。段意平脱口问道:“瑶佳,怎么是你?”
“我得到消息,你今天已经回来,所以特意等你回来。”
段意平的唇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贺瑶佳也笑:“段意平段大人,你有所不知,从你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你回来了。那些豪门世家,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回来呢。”
段意平失笑:“我几时变得这么受欢迎了?我怎么不知道?”
平日里,那些人一方面千方百计的想要巴结他,一方面又避他如蛇蝎。但凡身居高位者,商贾富豪之流,谁的背后没有端不上台面的交易?段意平的身份,总是难免令他们有所忌惮。
贺瑶佳道:“还不都是那位逍遥公子搅合的?只要被逍遥公子盯上的大户人家,不管你将金银财宝藏至何处,不管有多少人看管,他总能够找出来,不动声色的毫不客气的如数取走。现如今,他们都指望着你抓着逍遥公子,你就是他们财神爷,他们巴结你都来不及呢。”
他们忌惮段意平,是因为他无案不破,是案必破。他们关注段意平,也是因为他无案不破,每案必破。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段意平回到自己的套院里,洗澡水已经备好,他洗过了澡,换上了一件青色素净长衫,这才洗去了一身的风尘。
回到书房,贺瑶佳为他摆上了几个简单的酒菜,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总是将公事放在第一位。如果不在书房备好晚膳,他一定会忘记了吃饭,直接开始翻阅宗卷。
待他吃过饭,瑶佳这才将逍遥公子犯下的十二起案件的宗卷摆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她静静地在段意平的身边坐下。
段意平一卷一卷的翻阅,偶尔阅至不是太清楚的地方,会询问贺瑶佳几句,贺瑶佳就会为他详细的说明。
多少年来都是这样,瑶佳总是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全心全意地帮衬着他。瑶佳聪颖过人,蕙质兰心,《大明律》、《大诰》等刑律典籍莫不烂熟于心。她的学识与见识,不亚于刑部的任何一名官员。
为了段意平,瑶佳组织了一个情报网——静言堂,静言堂分堂遍及全国以及江湖中的每一个角落。各种各样的消息和信息,从全国各地源源不断地汇总到刑部尚书府。
而瑶佳,总是为他找出每一个有用的蛛丝马迹。她为段意平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已经很晚了,瑶佳,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自己先随便看一看。如有疑问,明日我再问你。”
瑶佳的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峰上:“你心中可是有什么疑问?”
段意平的目中闪过一抹不解的神色:“说起来也是奇怪,这逍遥公子的系列案件搅了六扇门一个天翻地覆,这个逍遥公子作案手法如此干净利落,怎么会刻意留下白玉梅花镖如此明显的特征和印迹?凶手不知何故,留下了很多不该留下的蛛丝马迹。”
瑶佳心中微微一震。
“段大哥……”瑶佳欲言又止。
段意平回首:“什么事?”
心中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终是决定等见过独孤枫一面,所有的疑问都问清楚了再说。她竟有些怕,段意平的铁面无私会伤害了独孤枫,她曾经最最敬重的段意平的铁面无私。
段意平又道:“瑶佳,天就要亮了,你好歹回去眠一眠。我自己看一看案卷,就好。”
贺瑶佳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情最是了解不过,知道他是想要自己从头到尾看一下案卷,理一下思路。所以,也不再坚持,径自离去了。
第一次,她对段意平有了隐瞒,没有将自己所得到的所有线索对段意平倾囊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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