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尖厉的刹车声,只有两车相撞时的轰然巨响。
纸醉金迷的渝城夜色地震般剧烈摇晃并且以刹那间的速度迅速遥远模糊最终消失。
满身浓烈酒气的叶改之趴在宝马车驾驶室的方向盘上,刚刚最后一次睁开的眼睛又无力的闭上。
奇怪,最后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张脸,竟不是他几个小时之前还要为她生为她死却被他亲自手刃了的女友,而是十五岁那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初恋。
……
“叶改之!”
伴随着一个男人的怒喝,有什么敲在头上,叶改之感到了遥远而耻辱的疼痛。
多少年,不曾有人敢这样敲过自己的头了。
“谁呀?妈的,不想活了!”
叶改之猛地睁开眼睛,愤怒的抬起头来。
视线有些模糊。
没有回答,只有谁在自己跟前咬牙切齿咯咯有声。
叶改之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终于渐渐看清了,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男人,三十多岁,瘦瘦高高的,留着汉奸式的偏分头,鼻梁上架着不怎么和他脸型相配的近视眼睛,一身干净的白色外套,更显出他那张脸的黑来。
尽管已事隔多年,对那张脸的记忆已经模糊,叶改之还是不敢相信的认出来了,他竟然是自己上中学时的化学老师。
最让叶改之不可理喻的是,自己都已经三十出头了,而眼前的化学老师还是当初的模样,还是那么自负,那么年青,仿佛和自己成了同龄人。
化学老师正咬牙切齿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因愤怒而猛烈颤抖的右手将一本初三化学课本向自己头上敲来。
显然,叶改之刚才感觉到的疼痛,就是他用那化学课本敲击带来的。
叶改之只略微一偏头就避开了化学老师敲向自己头上的化学课本。
尽管上学时叶改之对这位化学老师就极其反感,但多年以后再次相见,叶改之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疑惑而轻声的叫道:“张老师?”
张老师没有应他,反是趁他疑惑的这一瞬,将化学课本再次重重的敲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一个字没说,背转身怒气冲冲的负手而去。
顺着他去的方向,叶改之看到了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是摆放整齐的没有上过漆的老木课桌,课桌前坐着那些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淡出记忆,只在睡梦中偶尔出现过一张张模糊的脸的初中同学。
但眼前的四十多个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却跟任何一次梦回从前都有所不同,每一张脸,都那么眼神清澈表情分明,竟半点也不像在梦中。
他们一个个正对着自己,或诧异担忧,或讥讽嘲笑,却因为顾忌着张老师的缘故半点也不敢发出声音。
叶改之疑惑的用右手的食指掐了掐姆指,痛;用左手的食指掐了掐姆指,还是痛;干脆用两只手同时拧了拧大腿,更痛!
叶改之更加惊诧,自己竟然不是在梦中!
可自己已是年过三十的人了,怎么可能坐在中学时的教室里,而自己的化学老师和同学,竟还是十五六年前的模样?
醒来之前,刚刚经历的那个此生最痛最恨的渝城之夜又浮现眼前。
他看到自己办完事提前回来,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用一双白净得仿佛根本没有沾过血腥的手,悄悄推开家门要给女友一个惊喜,却震惊的发现女友坐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衣衫不整轻薄迷离。而那个男人正是自己刚刚替他办完一件极荆手的大事的自己效忠了好几年的老大。
女友和老大竟没有回避,只是略微惊诧了下立时就消失了眼神中的慌乱,用极轻蔑嘲讽的眼神看着他。老大甚至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他出去了,一步一步,坚定而悄无声息。
女友和老大更加肆无忌惮的轻笑,但他们的笑容很快就在脸上凝固,他们看到叶改之很快又回来了,以同样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脚步。
只是他手里比出去之前多出了一把在温馨柔和暧mei得只适合两个人耳鬓厮磨的灯光下也明晃晃得剌眼的开山刀。
女友略显惊恐,欲闪身躲在老大背后,老大却轻轻在她翘翘的屁股上拍了一把,很以为他不敢把刀砍向自己那样轻蔑的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怕,但还是本能的伸手去掏枪。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掏枪,就血溅五步,那只手已被齐腕砍下。
叶改之本来也有枪,但他没有掏枪,他不想在这连渝城警察局长兼渝城最大的黑老大笑面虎文文都被执行枪决的举国上下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打黑关头弄出枪声来,把自己变成炮灰。
他用手中的开山刀来无声的解决问题,老大痛得死去活来,却还没来得及发出困兽般的吼叫,身上就已又中了数十刀,变成了一具带着体温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当然,最血肉模糊的是两腿之间那个玩弄了不知多少有夫之妇良家少女甚至校花校草的东西。
女友蹲在尸体旁的地上,眼神惊恐,面如死灰,浑身颤栗,瘫软得像一团泥,想逃却半点也站不起来,更不要说挪动那双不知是被老大脱下还是自己主动退去鞋袜的光脚。她只从两片艳红的口红掩饰住死灰般的苍白的嘴唇里发出急切却又无力的哀求。几分钟之前,她还是让叶改之为她生为她死的天底下最漂亮最好的女人,那两片薄唇熟读个多少次叶改之身体的每一处,每一次熟读,叶改之都会忘记所有的伤痛直抵幸福的天堂。然而此时,叶改之对那两片薄唇是那么恶心厌恶,叶改之闭上眼睛,有几颗泪水滚出,但终于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开山刀。
手起刀落之后,他面无表情的踩过尸体,走进浴室洗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然后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去了趟渝城最豪华的彩云间酒吧,喝了几瓶最高档的洋酒,跌跌撞撞的搂着三十多岁身材娇艳体格风骚的老板娘进了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几个渝城响当当的人物才能进的特别包间,狠狠的将老板娘摔在那张让黑白两道无数人神往的皇后的凤榻一般的大床上,一个猛虎下山重重的压上去不顾一切摧枯拉朽的摧残了一番,然后对她抛出一个响亮的耳光骂了声“贱人”,在她错愕的眼神中迅速穿上衣服转身就走。
然而,走出彩云间,吹着微凉的夜风,他却突然发现灯火如幻的夜色只有无尽的虚空,再也没有了自己要去的方向,他坐进了停在广场上的宝马车的驾驶室,闭上眼睛猛地发燃冲向车来车往的大街,那一刻,他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痛,却又快乐着……
看过无数网络小说的叶改之,自然不会傻冒得以为后来的十五六年的曲折经历不过是做了个无比漫长的梦,在遭遇头部被化学老师手中的课本亲密接触后才刚刚从梦中醒来。
他兴奋而又略带沧桑的意识到,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了中学时代的教室里。
而那个无论最后几年混得多么风生水起自己也从来不曾在父母姊妹面前真正光彩的抬起头来的前世,已在2010年六月渝城的某一个风轻云淡的夜里以醉驾的名义于两车相撞之后的短短一瞬间,结束了他混沌罪恶的黑*道人生。
张老师已走向过道尽头的讲台,在讲台前的木椅上恨恨的坐下。
叶改之只根据刚才张老师握在手里敲向自己头部的化学课本,初步判断出自己是重生在了上初三这年。可到底是初三上学期的九三年下半年还是下学期的九四年上半年呢,他却不得而知。
他习惯性的伸手去衣袋,欲掏出诺基亚N97mini3G手机看看日历和时间,却发现衣袋里一无所有,比空还空。
他这才记起那个时代连Call机都不曾听说过,更不要说对眼前这些少男少女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的3G手机了。
他轻轻的用手肘碰了碰同桌。
“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他的声音很轻,但教室出奇的太过安静,竟每个声细如蚊的字都清清楚楚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里。
教室里传来一阵竭力压抑的哄笑,显然大家都认为他是睡觉睡糊涂了,问出的话太过荒唐有趣。
同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白痴得对教室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屑回答。
“笑什么笑,一个一上课就睡觉,连考试场上都能做美梦的差生,值得你们那么关注吗?许志林,你也不答题?还只半个小时就交卷了。”
张老师于重重的敲了几下讲台怒视了一遍众人之后,把眼睛恨铁不成钢的落在了叶改之斜前方一个眉清目秀恍若女孩的男生身上。
许多年之后,尽管从来不曾再见过,许志林这个名字在重生过来的叶改之听来却还是执地有声。
那是在他们班上,乃至全年级都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叶改之记得,初中毕业许志林以渝城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城一所重点中专,捧上了那时让人艳羡的铁饭碗,一时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到处都可以时时听到有关他的传说。
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在传说中神乎其神,有人说他妈妈怀他之前梦见了白胡子白眉毛的太白金星高站云端对她抛来一支华光四射的五彩笔,有人说他出生那天雷鸣电闪风雨大作一条刚成形的蛟龙被雷击而屈死洞中他便是那蛟龙重生,又有人说,他根本不是什么蛟龙重生,他是文曲星下凡,他出生那天有好几个邻居亲见一道滚雷在他家屋顶炸开,有什么如闪电又不是闪电却以闪电般的光亮和速度从屋顶钻了进去,接着便听见他宣告他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哭泣,又有人反驳说,他出生根本没有哭,虽然不是含玉而诞,他却和所有乡下人不同,他不是来受苦的,他是来享受的,所以他出生时就面带灿烂的微笑……
只是后来的后来,大概因为大学文凭满天飞,如纸一般廉价,大街上随便拉个棒棒都能拿出张某某大学毕业的证书来的缘故,他一个中专毕业生早不被势利人放在眼里,已经消失了昔日的光环,泯然众矣了吧?
张老师之所以点名批评了许志林,又把眼光恨铁不成钢的落在了许志林身上,是有拿许志林来威慑别人的意思。
许志林白净的脸红了红,别过脸去埋头答卷,再也目不斜视。
别的同学见许志林这样在镇中学响当当的人物都得到了这样难堪的待遇,自然更是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答卷去了。
就连几个甚至比叶改之还差的差生都装模作样的对着课桌上的卷子,明明不会试卷上的那些题,却用手中的钢笔很像那么一回事的在演草纸上胡乱的写画,作冥思苦想状。
叶改之依然没有答题,甚至都没顾得向自己课桌上的试卷看上一眼,他只是把眼睛极好奇又极沧桑的从教室里的每一张脸上扫过,一边稍作停留的打量一边跟自己早已模样的记忆两相对比。
他在想,他们当初真的是这样的么,甚至当看到几个他已完全没了印象的男孩女孩时,他又禁不住发出疑问,前世自己真有过这样的同学么?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又或者是自己的重生扰乱了历史的轨迹出现了曾经根本不曾出现过的人?
他的眼睛渐渐的从一张张脸上移到了前排靠窗的位置。
在那里坐着一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