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武官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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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挥斥方遒

马泽源的这一番话彻底把楚砚镇住了,没想到这个马泽源竟让给出自己这番出人意料的回答,真不愧是探花爷,熟读经典,自幼聆听圣人教诲。

念及自己所知道的那段历史,楚砚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万般言语相对,却又有万般不忍言。沉默半晌,方问了句:“文通莫非忘了慈不掌兵?”

马泽源被楚砚这一句话问懵了,怔愣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说什么,似乎没脑海中明明有万千圣人言语,却又被什么遮住了,令自己够不到,摸不着。

楚砚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说的,不为兵,终不得善掌兵。未将靠的不是仁心,是‘铁石心肠’。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说到这里楚砚语气不禁有点严肃:“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是所有兵法的总纲,说的是但涉兵事,必须慎而又慎,不可轻言。仁者,治道也;兵者,杀道也,如何能混作一谈。”

这一句话正如当头棒喝,将马泽源从流芳千古的梦幻中打了出来。

想到自己放来这个世界时被那残酷战场的记忆吓得几乎要吐出胆汁、昏睡三天,楚砚心中不禁有些自嘲与惭愧。就自己那样,上了战场别说统兵为将,不自己把自己吓死已经是洪福齐天了。

但与此同时,楚砚胸中更多的是一种彻悟之后的感慨:“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只有当了兵,面对煌煌之阵,面对血流漂橹的战场,才能明白,兵者,以杀求生也。再不是了却君王天下事的豪迈,也不是提携玉龙为君死的骄傲,只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生的血海夺命。只有经历了这些,才能真正体味到存亡之道,死生之地,才能从灵魂中明白这是真正的国之大事。”

说到这里,楚砚不禁有点慷慨激昂,浑身上下透出血海刀山中厮杀而出的铁血战士的锋锐。这是他不经意间心神贯通,激发了这具身体与这一世记忆中的杀伐之气。

马泽源一介书生,如何能经受的住这般威势,脸上瞬时变得煞白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粒。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过后,楚砚身上的气势也不自觉地逝去,只听他沉缓笃定地总结道:“善掌兵,非战而胜之,当为未战而必胜。”

其实这分道理并不高深,但是世间又多少人就是参不透这个道理。多少人为了展现自己才华绝世而如赵括李信一般兵败身死,有多少人为了标榜自己仁义煌煌而如乐毅襄公一般功败垂成。

想到这里,楚砚暗叹自己何尝不是两世为人,才明白这番道理,不禁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痛饮。放下酒杯,看着油灯明灭的灯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血流漂橹的夜晚,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有多少道理必须流血才能明白!”

说到这里,楚砚心中万般感慨,沉沉地叹了口气。

楚砚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乃是联系两世所学与亲身经历,发于心而动之情。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与莫能御之的感染力。

马泽源被楚砚这一篇言论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照的心神一片明澈,方才的那种轻率尽数荡涤。正襟危坐,看着楚砚,宛如又回到了幼时被父母送入学堂接受老师发蒙的岁月。

楚砚顿了一下,又喝了杯酒,侃侃而谈道:“百战百胜者,自有丹青以来,不过三人,吴起,白起,李牧。其中吴起生平七十二战,曾有十三战战平,因而就实论,只有白起与李牧。此二位攻必克,战必胜,一生杀人无数,当得起绝世名将。然则三人都死于本国君王手中。何也,就兵论兵。不妄言,不轻行。三人均长于练兵,吴起长于步卒,李牧长于骑兵,唯独白起,二者兼得,得以帅雄师劲旅征战天下。”

随着这些话语如珍珠落玉盘地抛洒出来,楚砚身上那种沉郁沧桑的感觉慢慢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慢慢弥散开来的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挥洒。

“十则围,五则攻,被则分,敌则战,少则逃,不若则避。兵争四千年,唯独能在敌则战上做出彪炳青史的绝世战阵的只有白起。也只有白起对存亡之道,死生之地懂得最透彻,最深刻。宁拒战就死,保全千古名将不错战的则行。”

说到这里,楚砚双目中流露出一种倾慕敬服的神色,面颊上也泛着追古怀斯的光芒,连同声音中都透出一分凭吊千古的微颤。那是对千古军神的景仰,对煌煌功绩的拜瞻。

“上兵伐谋,须知最好的谋略乃是大智若愚,大巧不工。故纵观史册,只有白起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一生统兵,无人敢缨其锋。每战攻城必过十城,斩首必过八万,未有能与之相争者。何也,以雷霆之力摧枯拉朽,以悬河之势震慑群敌。天下莫能与之争,故得以不争。”本来以这句斩钉截铁的话语作结,正得来如雷霆收震怒的神韵意境。

但是念及马泽源的身份,又想想那些所谓的出将入相的名士,楚砚不禁在后面补充道:“至于所谓投笔从戎,哪一个是真的躬亲战阵的,不过是取统帅之名,行谋士之时罢了。”

见马泽源似乎心有未殆,楚砚又饮一杯,一挥右手,带着那宽阔的衣袖在身前划过一道潇洒的弧线,将酒杯按在桌上,笑道:“便如诸葛孔明,一篇《隆中对》指点天下,豪气干云,流芳千古。实际呢,六出祁山而未捷,失荆州,败彝陵,何也?”

不待马泽源回答,楚砚不羁地笑了笑,“就败在那片名垂青史的《隆中对》上!试想韩信平天下,乃是集其全力,自弱而难,一鼓作气,灭项王与垓下。蜀汉三分其力、强攻曹魏,如此强弱不辨、局势不明、胜败不知,分兵自弱,舍易就难,空余恨于五丈,妄称一代雄杰!”

听到这里,马泽源右手一拍大腿,长叹一声:“今夕何夕,胜读五车之书!”利落自然地起身,对着楚砚拱手一礼,口称:“谨受教。”

楚砚却笑着制止,“不敢不敢——来,文通兄,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