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被洗劫一空,大门上贴上了封印条幅,佣人们早已散去了,空落落的院子里冷冷清清,轻风卷起树上的一片叶子,虽还青翠欲滴,那叶子却是从叶柄处便掉落了。
如馨独坐在房屋顶上,她以手支起下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竟有些想不明白了,那游移不定的男子为何敢在宫中顶撞太后、斥责皇上?
依稀记得,年少时那笑的风轻云淡的少年说要游遍天涯海角,看遍千山万水,此身纵情与天地、山水之间,终老此身而不悔呢。
那时的她,阴差阳错的进了宫,成为了太后身边的人。
而他,收敛了笑意,却也违背了初衷,变纵情于山水、天地之间于寄情于烟花柳巷之地了,他似在一夜之间便褪去了年少的豪迈,成了成熟稳重又魅力四射的男子。
有时她会想,使他改变了初衷的人,其实是她,是她的背叛和欺骗,伤害了他,伤害了那颗高傲、又脆弱的心。
风缭绕的在院子中摇摆起柳枝,那曳动的千百条柳枝青青绿绿的,像是重帘,掩住了帘后的许多风情,她其实一直不曾看明白,那帘子后面的美景,可会打动她的心。
她不曾看,所以,她注定便错过了那人的真情。
“走。”自黑暗中走出的人影,轻飘飘落于薇儿的身边,那双明亮异常、担心异常的眸子,隐隐压下了爆发的阴沉,他伸手抱起薇儿,手掌中接触到那冰凉的湿腻腻的触感,让他心不由揪紧,他出口的嗓音像被异物堵住了般、变得不真切了:“薇儿。”
颤抖的语言,提心的挂念,这个和他相伴度过了多年的女子,是不能动情的他唯一挂念的、不能忘却的女子;他以为他遗失了心,却在见到苍白的她时,他才知道,他的心其实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只不过被他冰冻的没有了心跳,是她,让他枯死的心又活了过来。
“放开我,别白费力气了。”薇儿推开了黑衣人,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已虚弱的没了半分力气,她大大的眼眸看着黑衣人:“你走吧。”
“一起走。”明峪简短的道,手中的钥匙打开了套在薇儿纤细手腕上的铁链。
薇儿手抵在明峪的胸口,她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那是因她才跳动的,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知道却无法做出回应,明峪垂下的发丝柔柔的拂动在她的脸颊上,她轻轻按捺住明峪收紧的手臂。
“哥哥。”
明峪一怔,他闪闪的眸光落在薇儿的小脸上,虽是黑暗,他却也看得清,她的脸被那长长的五道指痕毁了,心剧烈的痛楚起来,明峪抱紧了薇儿。
黑暗中相拥的两人,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温度,薇儿冰凉的脸颊贴在明峪温热的脸颊上,她浅浅的呼吸吐气如兰般吹在他的耳边:“哥哥、好温暖。”
明峪的心颤动了,他会温暖吗?他不是该是冰冷无情的吗?毕竟他注定不能是温暖的人啊。
那是最后一场屠杀,训练黑衣人冷酷的屠杀,昔日的朋友、今日变成了训练中的对手,屠杀便是自这些自小在一起长大的同伴之间开始的,适者生存、或者说是强者生、弱者便死,极浅显易懂的道理。
他下不去手,他和他对面站立的那人,是一个村子里挑选出来的,不管多么漫长的、多么残酷的环境,他们都并肩走过了,为何,为何今日这最后一场比试,他们就一定要成为互相厮杀的敌人呢?
身侧是一片沉寂,终于有人想起先发制人的道理,而抢先举起了刀,互相开始攻击,周围的混战一触即发了,惨叫、血落、为了生存而慢慢杀红了眼睛的人群中,只有他们还静静的站着、静静的注视着彼此。
他了解他出招的习惯、清楚他的一招一式,而他亦然,让这么熟知彼此的两人,互相堵上性命,开始一场杀戮,不是似乎、和好像,而是实在太残忍了。
这是一个被重兵把守的峡谷,一身凤霞的太后高高坐在山石上,注视着下面搏斗,她不需要没用的人,她需要的是强者,所以这便是一场她要选出强者的比赛。
强者、生存。
弱者、死亡。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选择。
却注定残酷。
浅显易懂的一个生存法则,那是野兽,不是人类;他淡淡的笑,对面人亦淡淡的笑:我们是不如野兽的人类。
身侧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血腥弥漫,尘风飞扬,他缓缓的拔出了剑,他眼前闪过的却是那一次大山中,若不是对面人出手相救,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上山,只怕他早就摔死在深涧中了。
那次手掌相握间的温度,他记得。
他缓缓的迈动了脚步,眼前过眼云烟的片段遍遍起伏、翻腾、落幕,他递出的剑到了那人的胸前,那人却依然盯着他的眼睛,而不是他的剑,那人略有些惋惜的语气淡淡的道:这样出剑,你会死。
极清淡的话语,而他的剑势就定在了空中,僵在了那人的胸口前,那人看着他的眼眸,却依然轻若风云,他道:要记住,下次不许拿生命做赌注,除非……
除非……
在他惊异的时候,那人却一旋身,身影起落间,就奔去了那山崖顶端,而看着那人潇洒的背影,尤回不过神来的他,却震惊在那人的话中,那人在旋身之际的浅浅一笑,定格在他的眼眸里:除非你早料到了输赢。
早料到了输赢?
他怔怔的看着那人身影极快的躲过了山顶把守的侍卫射下的箭,他手中剑凌厉如闪电、迅捷如流星,他斩落了那些箭,却没有伤及一个侍卫,他直奔太后而去,却也只是将剑支在了太后的颈上,于此同时,无数只剑柄刺穿了他的身体,而他站在山顶,看着山涧中血淋淋的战场,他清朗的身影站立的那么高,他一字一字的声音传遍了山涧:请谨记,我们是人,不是野兽……
那人被刺出了无数血窟窿的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悠悠的落入了山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