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又折回身。闷闷地吐出个字:“是。”
吓死我的心肝脾肺肾咧。我那悬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回纳,毕竟人家是太子,胸怀非我等区区仙婢能望其项背。
我赶紧顺着他刚才的话说道:“你说的那些,我也略有耳闻,若我是你,就每日笑得无比开心,和谁都主动说话,彰显太子的风度。”
哲凡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好比我好容易从楼上往下抛了颗绣球,楼下却没人接,活生生被晾在台上。
我只得再接再厉:“除了那些怨恨你的人,天宫里更多的人是仰慕你的。比如待苏,比如如月仙子……”顿了顿,“……当然也包括我。”
他又看了我一眼,嘴角偷偷动了动,仍旧没什么话。
于是我狠下心肠,忍着胃部强烈的不适说道:“你美丽得让月宫里的仙子都扼腕,又拥有天母们万年修行才有的法力。做神仙做到你这样,已让无数小仙羡慕不已。何苦还成日板着个脸,浪费这身好皮囊?”说完,我自己抖了一抖。
“有这些就一定会开心吗?我要的不是这些。”他终于也忍不住,跟着抖了一抖,幽幽叹道。
他的叹息让琉璃灯刹时黯淡许多。
我也学他幽幽叹道:“你有了这些,便觉得不屑,你可知多少神仙求而不得。你既有了权力,有了外表,有了法力,就必须知足,就理当开心地笑,即使是装的,也得如此。”
片刻的沉默,只听得他说道:“难道天君说得没错,为君为臣,都得以大局为重,不能凭性情行事?”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哲凡说的这句话,才知道何谓虚伪,天上地下,天君是第一个凭性情行事的人,却这般义正辞言地教育过哲凡。
但那时,我觉得天君实在是一个有原则的,不以感情喜好左右原则的明君,对他无比景仰。
“是啊,谁叫你是太子呢?即便不是太子,这浩瀚的天宫里,又有谁可以是真性情?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地生存着,一不小心就会丢了仙籍,送了性命。还没做神仙的时候,娘一心想让我做神仙,她说做神仙就可以无忧无虑,就可以为所欲为。等做神仙才知道,魂离崖下,也有那么多做了神仙比不做神仙更痛苦的灵魂。”
“你娘是谁?”听到关于母亲的事,他本能地产生兴趣,“仙婢也有母亲么?”
我忍不住的一阵刺痛,却仍然平静地说道:“我娘是个兔妖。她不甘心做人的下酒菜,苦心修炼,成了妖精。又不甘心无根无名,拼命想做神仙。我娘一辈子就想做神仙,努力到最后也没能实现,直到怀上了我,她又把希望寄托于我身上。”
“原来,你是一只小兔子?”他微微勾起嘴角,很真诚的温暖,没有一丝嘲讽。
我早已习惯了众仙的鄙视。对他的真诚,着实感激。
“不,我是神仙。我娘不想让我一出生就呈现妖胎,我在她腹中尚未成型,她就用毕生修行偷偷跑到南天门,将我的胎眼放到梅花树根下。但她因此耗尽心力,不久便死去了。”
“你那时并未出世,如何得知?”
我淡淡地笑道:“你不知道妖精的胎儿先长的是眼睛么?我还未成型,就亲眼见到我娘死在我面前,就亲眼看见众仙的鄙夷。所幸我终于化成仙胎,两百年后入了仙籍。我娘的努力没有白费。”
“你娘给了你仙籍,我娘给我了万年的法力。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需要的,仅仅是身边有一个娘陪着就好。”哲凡望着眼前闪烁的星星,又一次幽幽叹道,幽得灯光惆怅,星辰黯淡。
“也许你不屑,但是要珍惜。”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他的眼睛在夜空里格外明亮,仿佛是最亮的那颗星星。银河里的星辰在柔柔地舞蹈,琉璃灯光五彩斑斓。他轻轻地伸手抚摩着我的头发,指尖掠过我的脸庞,能明显地感觉他的温度,他的手终于不再冰凉。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柔地问道,微笑在唇边绽放。
果真灿若桃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