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晨,醒醒,吃了饭再说睡啊!”
什么声音,好熟悉,仿佛是来自远古时期的记忆,又近得似乎触手可及。
草地上那个支起手肘,笑盈盈看着我的脸,草屋旁笑得温暖的男子,还有那绝美如女子的容颜,正在离我慢慢远去。
红墙金瓦的宫殿,恢弘大气的豪宅,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仆役,哭过也笑过的表情,如电影倒带一般缩了回去。
然后,又是空旷无垠的黑暗。
“昕晨,快起来,吃饭吃饭了!”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
我叫梁昕晨,国美国画系四年级学生!
睁开眼,纹花的天花板,白色的墙,还有我最喜欢的海蓝色条文的被单。床边,是我最最熟悉的女人的脸。
“妈,几点?”我懒洋洋地问。
“都十一点半了,再不起来就要连晚饭一起吃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脸的和蔼。
我伸个懒腰,起身抱住她:“妈妈,抱抱……”好想很久很久都没有抱过她了呢,这样的温暖的怀抱,我好怀念。
也不会啊,我每周都能见到她,怎么好像隔了很久远呢?
我皱皱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忘了,再也想不起来。
“快,起来吃饭,要睡吃完了再睡!”老妈拍拍我的屁股,“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整个暑假,就待在家里了!”
放暑假了吗?
为什么没有印象?
大四最后一年的暑假,我是否应该出去找工作?
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时,却是费尽脑力,一点点都想不起来了。
穿着熟悉的睡袍,走在熟悉的屋子里,我有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似乎,我不该属于这里的!
“来来,吃带鱼,还有玉米松仁!”老妈给我夹菜。
“妈,吃完饭,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我忽然提议。
“大热天的,待在空调房里不好吗,出去走什么走?”老妈宠溺地责怪我,“你是女孩子,皮肤晒黑了就不好看了,还好你当了老师,要不然就没有寒暑假了!”
“我……当了老师?”好像没印象呢,可是又好想,我真的教过什么人。
整个书房中,只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清清秀秀,调皮机灵聪明,然后又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老妈一敲我的脑袋,我脑中的记忆立刻消失:“你呀,有时候记忆力极好,有时候忘性都特别大,我怎么会有这么个怪胎女儿!”
我吐吐舌头:“怪胎也是你生的!”
老妈手中的筷子斜了斜,然后瞪我一眼:“吃饭,这么多话!”
“这么多话也是你先挑起的嘛……”我小声嘟囔着,还不忘往嘴里扒饭。
————昕晨回现代的分界线————
杭城,夏季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照着,公历八月,当老妈告诉我这个日期的时候,我愣了一愣。
不是,应该是七月吗?
“农历七月!”老妈轻轻敲一下我的脑袋。
老妈是全职家庭主妇,外面实在太热,我们打算等傍晚时分再出去。我轻蹙眉头,为什么我印象中,今年的夏天是不太热的?
大概是在空调房内待久了吧。
“待会我们索性拉上你爸和亦然一起去吧!”老妈这样提议。
“好啊,那就等他们下班回来!”我身子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下班……
一个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词?
芒果台前面不变地又在暑假放起了《还X格格》,容嬷嬷出场的时候,只绝得她不应该长成那个样子的,可是究竟该长成什么样,我却勾勒不出来。
“你让她们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曾记得有人这样跟我说,然后,我决定了她们的姓。
在哪里呢?
好像是在梦里。
“昕晨,老妈,我回来了……”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出去。
“哥哥!”我勾上他的脖子。
松开手,我看到了他发愣的眼神。那眼神我太过熟悉,那是刚才我照镜子的时候,属于我的眼神。
迷茫而彷徨。
要说怎么是两兄妹呢,连眼神都相似。
“昕晨……”他叫我,然后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是不是又当了一天懒猪?”
我冲他做个鬼脸:“你才是猪呢!”
“晨晨……”开门声又响起,我看到一个中年版的哥哥。
“老爸……”我开心地接过他的公文包。
翻了一下,嘟嘴:“老爸,你都没给我带好吃的!”
“呵呵,下次一定补上!”老爸歉意地笑。
老哥还不忘加上一句:“你呀,就是不忘吃的!”
“哼,我能吃能睡身体健康,妒忌啊?”
“谁会妒忌猪啊,等养肥了就宰来吃!”
“哈,几天不见口才见长啊……”不对,我整个暑假都和哥哥在一起才对,应该每天都会见到吧?
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几天不见”?
“亦然啊,老梁,快过来吃饭,吃完饭啊,昕晨说想出去走走!”老妈的话在厨房里响起。
“懒虫变勤劳了,居然想到要出去散步?”老哥瞪大眼看着我,“我忘记看今天太阳是从哪里升起的了。”
我双手插腰:“梁亦然,不许说我是懒虫!”
“我说你是懒虫就是懒虫!”他过来蹂躏我的头发,“梁亦然也是一叫的吗?要不是你去误人子弟了,我差点就是你上司了!”
“什么上司不上司的,你这叫假公济私!”我寸步不让,委屈地摸摸我被揉乱的头发,“还有,我是人民教师,不是误人子弟!”
“一个道理……”他嘟囔一句,被老妈拎去端菜。
“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让着你妹妹……”老妈絮絮叨叨的话,和着厨房的饭菜香一起飘出来。
鬓边有发丝飘过鼻尖,我轻轻捋到脑后。手滑过耳垂,心却一颤。
那里,似乎还有一些别样的温度,好想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滞留,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充满着全身。
“吃了那么多菜,还是老妈的菜最好吃!”我夹一筷子松鼠鱼到嘴里,不忘夸一句。
吃过很多菜吗?
大概是食堂的吧?呵呵
抬头,却见老哥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神情,瞬息万变,随即叹了口气,也吃起饭来。
为什么,一切如此诡异?
——昕晨失忆的分界线——
晚饭过后,夕阳西下,漫天红霞如火如荼映着半边天空。
我们一家四口走在小区的花园里,还有一些老头老太太,他们或抱着孙子外孙,坐在石凳上聊天。或在健身器材上锻炼着身体。
夕阳下,也有互相搀扶着出来的老年夫妇,在金色的余辉中,显得无比幸福。
人生,平平淡淡一生,到老了还能牵手一起散步,便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吧?
人生最浪漫的事情,便是牵着对方的手,一起慢慢变老。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老哥放大的脸在我面前出现,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我转过脸。
我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好似一颗心,未老,却已经沧桑了一般。
典型的未老先衰啊。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看到某人的脸还未消失。
“看看你会发呆到什么时候啊……”老哥好笑地看着我,递上一个东西,“拿着,待会化了!”
我低头,一愣:“什么啊?”
“不是吧,棒冰啊,你不认识了?”他讶异地看着我。
棒冰……
好遥远的物件。
“我当然认识这是棒冰!”我瞪他一眼,欲盖弥彰,“我是说,你怎么那么好心给我买棒冰吃?”
他忽然收了取笑的表情,然后摸摸后脑,满脸疑惑地道:“我也不知道,想买就去买了,是呢,我怎么那么好心?”
我狠狠瞪他一眼,不理会这个自恋的家伙!
咬了一口:“嗯,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奶油棒冰!”为什么,感觉没有以前好吃了?
好像,我更喜欢那树荫下端过来的绿豆汤和冰镇酸梅汤。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有过这样的待遇吗?
小区旁有几棵梧桐树,枝叶繁茂。哪里,曾经有一把躺椅吗,上面躺着一个孕妇,然后有一个男人,用耳朵贴在那孕妇肚子上轻轻地聆听。
“孩子,姓柳还是姓蓝?”好温柔的声音。
“哎,那边新开了一个人工湖,草坪很大,我们过去看看吧!”老哥拉着我,也不管老爸老妈,径自往前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湖,旁边是很大的草坪,上面竖着几块假山石,当装饰。草地上,坐着躺着一堆堆乘凉的情侣。
“我们走吧,这里都是情侣!”我本能地有些反感这个地方。
“怕什么,我们假装一下好了!”老哥拽着我不肯松手。
是啊,怕什么?
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们坐在湖边草坪上,前方有一对情侣。女的正仰面躺着,闭目养神,男的一手支起头,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好熟悉好熟悉的场景,好似在那如茵的绿草间,也有个男子,对我笑得灿烂。
是谁呢?
好模糊的脸,总也看不清。
都是梦里的人,都是虚妄的容颜,仿佛一触就会碎,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真的就做起梦来。梦里全是纷繁复杂的人,清一色的古装,又熟悉又陌生。
我看到一个男子憔悴的脸,一脸的胡渣,还有眼中通红的血丝。头发都凌乱不堪,金色的头冠也失了色彩,两眼中全是悲哀。
“小小……”他轻声地叫,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柔情。
那样的男子,能吐出如此柔情的话语,真是难得。
我轻轻地笑,真羡慕那个叫小小的女子呢……
“啪!”一声响,我看到了那个男子身后的棍子,正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背上。我想叫,却是叫不出声来。
“柳兄,住手……”我看到了一个同样憔悴的男子,淡蓝色的衣袍,如玉的脸上失了光彩。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想问,使劲长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铃……”电话长鸣,将我吵醒。
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喂?”我接起来听。
“梁昕晨,你个混蛋,暑假放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和我出来聚聚!”耳边有只狮子在吼。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呵呵,佳玉啊……”
“不要这样叫我,叫得我像甲鱼一样!”
呃……
“那个,玉玉,最近怎么样?”我忙换了口气,罔顾左右而言它。
“唉,还能怎么样,你是经济独立了,能赚钱了,我还得天天跑图书馆,早知道研究生读起来那么困难,我当初就不考了!”她叹口气,全是抱怨。
她考上研究生了?
“对了,你手机号码换了吧,新号码多少,给我一个,好跟你联系!”
手机号码?
那是什么?
“哦,好像没换呢,你给我你的号码,我打你一个吧!”我从床头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嗯,我的号码是159*********”
“好了,你存一下吧!”
挂下电话,我歪着脑袋坐了半晌。
我好像,真的是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呢,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做上老师的,我不记得林佳玉去读了研究生,也不知道同寝室另外两位的动向。
哥哥差点当了我的上司我不知道,老爸什么时候居然会忘记给我带吃的,我也想不到。
是忘了吗?
我对特定事物的记忆力也许不好,可是也绝不会忘记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啊。
想到这里,我睡意全无,揉着眼睛出了房门。
“昕晨……”门口站着带着无框眼镜的老哥。
“怎么是你?”我有些惊讶,“对了,你怎么没去上班?”
“今天是周末!”他笑。
“那你堵在我房门口干什么?”
他忽然沉了脸,然后叹口气道:“昕晨,跟哥哥出去走走吧!”
他什么时候,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昨天不是刚走过吗,怎么还出去?”我不明白。
他叹口气,一脸无奈:“昕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这些天生活在梦中一样,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你不应该是你,可是你明明就是你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不是我,可我明明是我?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