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轿子刚进京城没多久，便是一处偏僻的地界，没什么人，可是前面却横挺着一辆马车。
轿子停下的时候，我问明了情况朝外面看了一眼，那辆马车一点都不起眼，是祈月王朝最普通，最大众化的马车，就算是走街窜巷也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
问题是，它拦在这巷子口，也不走，也不动，到底想干什么？
“喂，你们挡着我家小姐的路了，麻烦让让！”早有轿夫过去干涉。
车帘子撩起，挂在车厢顶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面前多了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
“柳小姐，我家夫人请你入车内细谈！”她看都不看轿夫一眼，径直走到了我的轿前。
夫人？
我什么时候惹上过一位坐马车的夫人？
再说了，凭什么你说让我去，我就一定要去？
“你家夫人什么人，挡在这大路上拦人算什么意思？”这个样子，好像要逼我上车一般，我平生最恨别人逼我做什么事情了，例如翾禤。
“如果我不去，会如何呢？”
我就不信这光天化日之下，天子脚下，还有人反了天了。
好歹我也是御用的天师啊。
“我家夫人说，柳小姐不去，会后悔的！”
“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偏就不去，能怎样？
那丫头凑过来，给我递上了一张纸，我慢慢展开，上面是一个印戳，小篆体，念起来就是：祈月皇贵妃印！
我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收了起来，出了轿子。
“小姐，不要去！”阿得拖住我。
“不妨事的！”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朝那辆马车走去。
车厢里，倒是和外面的普通很不搭调，原来里面很大，生活用具都齐全。还有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戴着斗篷，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嘴唇。
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她身上透出的浓浓贵气。
“见过皇贵妃娘娘！”我俯身，拜倒在地。
“在宫外，就不用行此大礼了。”她淡淡地说一句，让我起身，“我娘家小名叫瑞儿，你叫我一声瑞夫人就是了！”
瑞夫人？
倒是还不错的名字。
但是她娘家小名叫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横竖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瑞夫人，忽然出宫，找民女有什么事吗？”我和她可没什么交情，我也不信她和翾禤一样抓到了我什么把柄，所以威胁利诱那套，就省了吧！
她斜着眼睛睨我一眼：“听说，你和蓝妃娘娘正在密谋着什么事情是吗？”
这她都能知道？
果然，翾禤能派人查我，别人难道就不能派人查她吗？
我了然地一笑：“夫人查了些什么？”
“你要和她合作吗？”她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是侧面打探着我的意图，“以你柳家的金钱和权势，和她合作，或者，真能为祈月带出第二位皇后来呢！”
她倒是很明白翾禤的意图。
“我说，也和她合作怎么样，不和她合作又怎么样呢？”她不正面回答，我就跟她打太极，文字游戏，嘴皮子功夫，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不合作，你还是柳府小姐，我还是皇贵妃，我们各不相干！”
“如果合作呢？”我挑眉，带着挑衅的色彩。
“你会后悔的！”她平静地看着我，连语气中，都没有带上一丝丝的威胁。可是，就这样把这句威胁的话，说出了口。
后悔，后悔什么呢？
不合作我才后悔呢，顾家和柳家几百条人命，还有蓝翎这么一个好丈夫，都会没有。
“我原本以为，你是后宫最不会争宠的女人！”我这样评价她，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会正在嘲笑着我呢。
“不是我想争，都被人逼到了非争不可的位置而已！”她平静地吐出这句话，“皇上不宠我，全后宫都知道，我地位很稳，全后宫也知道。在蓝翾禤之前，还没有人敢奢望皇后的位置，因为，那是他留给他最爱的那个女子的，那完全是一种寄托，没有人可以超越。”
“所以，你地位很稳，不需要跟人争。但是，就算翾禤当了皇后，你的地位一样是无人可以动摇的！”我接了话，她深受太后的宠信，就算是沐漓镜，只要她不犯大错，也绝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凄然地摇摇头：“那么，我的皇儿呢，骜儿呢？如果上次小公主死去的事件再来一次，又有谁能替我顶罪？如果没有了我，我的骜儿在宫里就无依无靠了，这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一张张网，随时可以吞噬人的性命！”
母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豁出去一切。
我很能明白皇贵妃的心情，如果我是她，或者我也会选择站出来斗争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就可以把别人的孩子杀死。
小公主虽然不是她下的黑手，但是，那些宫女的，嫔妃们肚子里的孩子，难道她就没有害死过几个吗？
后宫的女人，有几个是真正手上干净的？
这个皇贵妃，能保得后宫第一人的身份到今时今日，真的会没有用过任何手段吗？
沐骜，就是当今皇长子的名字，宫里太子之位的争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果没有皇后，我就还是后宫的第一人，我只要这个实质，名号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皇贵妃顿一下，又开始开说，“但是，如果要有人跟我抢这个位子，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
倒是个实在的人，只要实权，不要虚名。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要和翾禤的哥哥成亲了，我会成为她的嫂嫂，你会怎么做？”我索性亮了底牌，我们要成亲，难道她还能捣乱不成？
皇贵妃一愣，随即叹道：“我倒是小瞧了她，这主意亏她想得出来。你柳家是有权有势又有钱，攀上了你们这门亲戚，她的地位就稳固很多了！”
还有花凤月可以死心塌地跟着她，在她不方便的时候，照顾皇上呢。
我心中冷笑，翾禤的鬼点子，恐怕连她这个做皇贵妃的，也是猜不全的吧？
“如果成亲那日娘娘有空，民女不介意您来讨杯喜酒喝！”我冷冷地起身，完全不给他面子。
其实，我们的面子，早在翾禤产女那天全然撕破了。我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其实就已经是翻了脸了。
她知道我不会帮她，而我，也从未想过要在她面前妥协什么。
“你以为，你想嫁谁，就一定能嫁吗？”背后，传来她凉飕飕的声音，“别忘了，你曾经可是沐王妃！”
“那又怎么样？”我回身，“我现在已经不是了，是吗？”
“不错，但是皇室的内眷再嫁，是需要皇上的圣旨的，你以为，你可以这么轻易拿到到吗？”
她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我这梦中人，对啊，我怎么忘记这茬了。
皇室，为了自己的面子，有一条这样的规矩。嫁过皇室中人的女子，就算再嫁，也需要得到天子的允许，下了圣旨，承认你再嫁的身份，要不然，是不可以随便嫁人的。
“那又如何，当初我能求得皇上下圣旨让云泽休我，我现在，一样可以求皇上下旨让我嫁人！”这一点上，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沐漓镜对我的话，一向都是比较听从的。
“难说！”皇贵妃轻飘飘地冒出两个字，便不再开口。
“那就等着瞧吧！”我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撩开车帘子走了出去。
呼……
我呼出心中一口浊气，车厢里可真闷，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阿得，我们走吧！”皇贵妃的马车已经掉转了头，看样子，也没有再想为难我。
皇贵妃，还能有什么办法阻止我和蓝翎这门婚事呢？
明日蓝翎到柳府提过亲以后，我就跟他一起进宫面圣去。
蓝翎……皇贵妃会不会找他麻烦呢？
“阿得，你去沁香阁一趟，找蝶应梦，就是蓝翎可能有危险，让夜凰去竹屋一趟，保护他！”我真不该逞一时口快的。
不过想来，那个皇贵妃也不至于这么傻，用这种手段吧？
要是这样，她这十年的后宫，可是白待了。如果蓝翎出事，我肯定第一个就会想到是她主谋的。
但是，我还是不得不防着。
直到第二天，他带着礼品到我家里求亲，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昕晨，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在我独立的小院落里，蓝翎拥着我，轻声问我，“为什么，你昨天晚上非要让夜凰来陪我，还说我会出危险？”
“没事的，蓝翎！”他为我遮风挡雨了那么久，现在，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去烦心了吧。
反正我确实是真心要嫁给他，若是让他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反而让他多了想法，以为我真的是因为翾禤的威胁，才要嫁给他呢。
“一定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告诉我，我们都快成夫妻了，难道还要隐瞒吗？”他推开我，扶着我的肩，诚恳地问。
“我……蓝翎，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只要记住，我是真心地，要嫁给你，不是因为其他任何的原因。我愿意，陪伴你左右，不离不弃！”
他笑起来，再拥我入怀：“好了，你不说总有你的原因，等你愿意告诉我了，记得一定要跟我说！”
“好！”我颔首，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会将一切告知，“蓝翎，我们进宫，向皇上求圣旨吧！”
“好！”他抓住我的手，“要是去了，你以后可就都不能反悔了呢！”
“绝不反悔！”我柳府小院的树荫下，我娓娓向他许下这个诺言。
“那就……进宫吧！”他扶着我，那笑意，从心底透出来。
好容易满足的男子啊，或许这笑意，我早些年就应该给他了。我想，和他在一起，我这一生，都会在宠爱中度过吧？
幸福吗？
透着指缝看着阳光，北方五月初的太阳，已经开始有些猛烈的势头了，照得我的手指都透着金黄的颜色。
幸福……或许吧？
上了进宫的马车，蓝翎的手紧紧地握着我，从来不曾放开。
就这样被牵着，一直牵着我，走进皇宫的大殿，让我有一种，奇特的心安的感觉。
龙椅上，沐漓镜愣愣地看着我，后宫，翾禤得意，皇贵妃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却让我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柳小小，你真的要嫁给蓝翎为妻吗？”沐漓镜看着我，一再确认。
蓝翎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就算到了这一刻，他是不是，还是不确定呢？
我的点头：“是的皇上，我要嫁给蓝翎，于他白头终老！”
“蓝翎，你呢？”沐漓镜的眼神飘向蓝翎，“你不介意她曾经嫁过人吗？”
“草民要娶她为妻，关于她的过去，草民不介意！”蓝翎一拱到底。
“柳小小……”沐漓镜看着我，很久很久没说话，“……云泽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呢？”
心中的旧伤被扯动，去了疤，可是伤及了骨，虽然接好了，却还有裂痕在。
可是，脸上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我抬头淡淡的笑，手被蓝翎轻轻一拉。他了解我的，不是吗？
“皇上，那个人，是民女的前夫！”这样淡，这样毫无感情，我感觉好似不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一般。
“……只是，前夫吗？”沐漓镜的眼神有些发滞，只盯着我看，像是要看到我的心里。
“是的，只是前夫！”我点头，很平静，很平静，静到心底不再起一丝波澜。
“好，朕答应你！”沐漓镜挥挥手，忽然不再坚持，传令道，“来人，拿笔墨来，朕要拟旨！”
“皇上，这皇室内眷改嫁，可是大事，关系到皇室的名声，还请皇上三思！”皇贵妃忽然跪下，只是，她再怎么说，也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顶多，就是再拖延几分钟而已。
只是，我没想到，就是这几分钟，让一切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