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站起了身,我盯着他,十几天而已,像隔了几辈子。
“你……能站起来了?”千言万语,出口的时候却无比平稳,只是像老友见面,随意地打个招呼而已。
“是啊,已经能站起来了!”他点头,脸色也是无比的平稳。
“呵呵……”我笑起来,抹了一把脸,“你看这雨下的,我脸上全是水……”
“嗯,是啊!”他也点头,然后用袖子帮我擦脸,“你看看,你浑身都湿了,越擦越湿!”
“是啊,怎么越擦越湿呢?”我笑,帮着擦,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永远脸上的水,永远都擦不完。
他抓住我的手:“别擦了,再擦,都擦破了!”
“好,不擦!”我笑,抓下他的手,“你也别擦了!”
打了伞,脸上的水,依然肆意地流,只是,我们两人都不说破,其实,我脸上流的就不是雨水了。
“眼圈都红了!”他忽然反握住我的手,我心中一颤,想甩开,他却抓得更紧。
我低头,喃喃道:“雨水太脏了,进了眼睛!”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却还是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身侧。
“我要回去了!”我转身,一直低着头。
不敢看,不能看,如果看到他眼中是深邃,我怕我会不顾一切,就算,那前方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等雨停了再走吧!”他不放手,语气中含着多少哀求,只有我能明白。
我没有回答,却停了脚步。
在那一刻,我希望雨下得更加久一些,让我有理由,有借口,留在他身边更加久一些。
“你要成亲了?”
我蓦地抬头,却看到他的脸已经撇向别处。
“嗯!”我点头,“明天!”
接下来,我应该说什么?
“欢迎来喝喜酒?”还是,“要送喜帖给你吗?”
没有,石板桥下,那一刻,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沉默着,拉着手。
只想再任性最后一次,只想最后再牵一次他的手,那温暖的手掌,从明天我成为蓝家妇之日起,便不能再成为我留恋的温暖港湾。
雨还在下,秋雨从来都是绵绵不断的,此刻,我却喜欢上了这雨。
三年前,他在这桥下抱起被依湄儿推至小产的我,三年后,他在这里和我最后一次牵手。似乎,我们两个就是和这桥有缘。
“看你,浑身都湿透了!”下一刻,他解下了外衫,披在我身上。
被雨淋湿的身子,在那一瞬间,格外温暖。
衣服上,有他的味道,离我好近,可是他,却离我好远好远,远到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云泽……”我轻轻地叫他,以后,连这个名字也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叫了吧?所以,让我一次叫个够,好不好?
“云泽,云泽,云泽……”下一刻,我已经被纳入他的怀抱。
一如往昔般温暖,宽阔得似乎可以容下两个我,霸道且狂肆的味道,是我思念了三年的味道。
他的怀抱,像个漩涡,吸引着我,不可自拔。
闭上眼,任他抱着,我知道不可以,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管他呢,反正明天我就将成为别人的新娘,婚前任性一下不可以吗?
云泽,你说话啊,你说一句:不要嫁,不要走。只要你开口,我就跟着你,哪怕天涯海角,哪怕会千夫所指,我都跟定了你!
可是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听见,耳中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我听不见任何声响。
心底,有一种绝望在蔓延滋长,最后布满全身,身子都空了,心也空了,我只留下了躯壳。
曾经,我在这同样的怀抱中,找到过属于自己的幸福。每每靠近,我都会觉得,自己正如花骨朵一般在他怀中盛开,他微弱的气息总是能迷惑我,让我失神。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怀抱成了我渴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到了今天,这怀抱似乎就成了一种毒药,就想罂粟,吸引人,却也让人致命,可是,就算是致命,他还是吸引着我。
我上瘾了,我承认,从三年前,我其实就早上瘾了。
那是一种终身都无法解的毒,无药可解。
事实上我猜错了,原来秋雨并不是绵绵无期的,它也有停止的时候。雨停了,伞落在地上,也该到了一切画上句号的时候。
那是下雨天提供的独特犯罪场所,雨停了,就不存在了。
“我要走了!”我推推他,却依然被他紧紧地禁锢着,无法动弹。
“雨停了!”我继续,他却像雕像,一动不动。
似乎就想这样,抱着我,一直到天荒地老。似乎就想这样,抱着我,不管春秋冬夏……
“云泽,我们来一个goodbyekiss好不好?”
“什么……各什么?”他迷惑。
“就是……告别之吻,我们之间,最后一个吻,让我们的关系,画个最美的终点!”
结束了,在我们没有成为敌人的时候,这样的结尾,似乎就是最完美的了。
于是,他没有拒绝,贴上我的唇,灵动的舌用极慢极慢的速度撬开的我贝齿,勾住我的舌,轻轻地,轻轻地吸吮。
像是在品一道世上最最难得的佳肴,慢些,再慢些,可以吻到窒息,哪怕死亡,都无所谓。
似乎,这样是时候,不发生点什么都会对不起老天对我的格外眷顾,然后我抬眸,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淡蓝色身影。
“蓝翎——”猛地推开沐漓澈,我朝那抹身影追去。
我是第几次,抛开了他,选择了蓝翎?
那抹蓝色身影,走的太快,我急速地跑着,才追上。
“蓝翎,你听我说……”
他不说话,手中,拿着两把伞,忽然塞给我一把:“我是给你送伞来的,找遍了大半个京城,没想到送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真不是时候……”
他笑起来,带着浓得花不开的忧伤。
“明天,我们成亲呢……”他再吐出一句,像把钝刀子狠狠地挫过我的心口。
“蓝翎……我只是,跟云泽用这个告别之吻将我们过去的关系,做一个了断,明天,我一定嫁给你,一心一意,和你白首偕老!”有些债,是必须要还的,有些情,我无法欠。
蓝翎,我还是会嫁你,遵守我的诺言。
我欠你的,我还!
“真的吗?”他不确定地看着我,“你明天,真的会嫁给我?”
“是!”我点头,给他信心,也给我决心。
就这样吧,把心给了那个人,再用我的身子去偿还对蓝翎的亏欠,将我的身与心,分成两半。这样做,大家都可以不悲伤了吗,大家都可以幸福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到目前,我绝不可以负了蓝翎。
“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种习俗,如果一对恋人要分手,大家好合好散,就会来一个goodbyekiss,就是告别之吻,将他们的关系做一个最完美的结尾,你也不希望,我和沐漓澈最后成了敌人,是不是?”这个理由,我都不信,他信吗?
“我信你!”他盯着我看,我却一阵心虚。
他将我拥入怀中,一样温暖的怀,让我一种安心的感觉。
我将用我的下半生在弥补对他的所有亏欠,只是,那桥头淡淡的月白色影子,正迎风而立。
我望着他,他也看着我,只是不动,然后朝着我溢开一个微笑来,依然是当初绝美惊艳的感觉,却让我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绝望。
那样的笑,配着深邃的眼眸,还有……无与伦比的宠溺。
他接受我的选择,原谅了我的任性!
然后回头,义无反顾地,离去!
我的心思,他明白了,亦接受了,那一笑,是祝福,是给我力量。
我知道,在今后那几十年的岁月里,他也会永远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帮助我。有了他,我便不会感到孤单,有了他,我浑身都会有力量。
“蓝翎,我们回家吧,阿得的红绸布不知道卖得怎么样了呢!”我笑着推开他,攀着他的肩,让自己心中眼中全是他。
“嗯,我还是不回去了,要不然我爹娘看到我和你见面了,又该唠叨了!”蓝翎皱皱眉,对于他那对父母似乎有些头大,“我送你到门口吧,省得被他们看到了!”
“好!”我失笑,“总算被我找到了你的弱项了,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呢,我就去告诉你爹娘,让他们好好教训你!”
“我哪舍得欺负你!”他拉过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知道你不会!”我笑得愈发灿烂,摇晃着他的手,慢慢朝柳府走去。
明天,我将从这里出嫁,然后一直沿着运河到杭州,嫁入蓝府,成为蓝翎的新娘。
京城,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吧?
到了柳府门口的时候,我回望着蓝翎。
“干嘛看着我,快进去,看你都湿透了,别着凉了,明天做新娘子就不好看了!”他刮一下我的鼻子,我其实可以看到他用长长睫毛掩盖住的不安。
只是,我们都不说破,只为维持这表面的和谐。
踮起脚,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上一啄:“在我们那里,恋人之间都是这样告别的,然后等着第二天的重逢!”
我这样告诉他,然后一溜烟跑回了府内。
我要小心翼翼地将心藏起来,明日一嫁,我便不可以让自己有后退的机会。
只是,头却有些沉重了,似乎是淋了雨的关系。刚才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而如今,两个男人都不在,我的心却忽然松了,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小姐,小姐……”
“小小……”
“女儿……”
眼前走近的那些人面目模糊,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唤声。
“娘……八哥……”还有谁,我已经听不清楚。
身子似乎是被人架着走,没前进一步,我的心便跳的厉害,像有什么东西压制着,压抑着,喘不上气,找不到地方排解。
“快去找大夫来啊……”我听见屋子里的人乱成了一团,也能听到好多好多的脚步声,想开口,却没有力气。
明天,我要成亲呢,怎么可以病倒呢?
模模糊糊的,有人帮我换衣服,擦身子,然后有人帮我扎针,还有什么汁液倒入了我的口中,完全尝不出味道来。
之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顺着走,慢慢地,走到尽头。
一直都是一个人,只是前方,有一个月白色的影子,还有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忽然跑过来拉扯着我。
“不要,不要……”我要被撕裂成两半,心中忽然恐慌万分,“不要拉我,不要把我截成两半……你们放手,你们都放手!”
我焦急地叫起来,那两个影子还是不放过我。
“你要把我的一半给我!”
“你把我的一半给我!”
“给我!”
“给我!”
……
我哭喊起来:“你们不要这样,我不要了,我说都不要了,谁都不选了,你们放过我吧,好不好?”
眼一睁,额头一阵发凉,浑身都是冷汗。
眼前分明是我的闺房,哪里有什么月白色和淡蓝色的影子?
“小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身旁是阿得的声音。
“小小,你可把娘吓坏了!”这是娘的声音。
我脑子还有些迷糊:“现在……什么时辰了?”点着灯笼蜡烛,该是晚上吧?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现在已经快到戌时(北京时间19时至21时)了!”
“什么?”我一掀被子坐起来,“那我的婚礼呢,我不是要成亲吗?婚事怎么办,蓝翎怎么办?”
“这孩子,看你急的,快躺下!”娘过来,按住我,“早上已经和宾客们说过了,你身子不好,婚礼延期,放心吧,再过三天啊,也是黄道吉日,不耽误你嫁人!”
该死,柳小小这副身子骨果然没有我现代那副来得结实,动不动就生病,而且还生得这么不是时候!
我心中不由恼怒起来,捶了几下自己的身子。
“小小啊,赶紧养好身子,看你想嫁人想得快疯了的样子,迟几天怎么了,不就三天嘛……”娘取笑着我。
“我是怨恨这身子骨没用,老是那么多病痛!”我摇头。
“夫人,小姐!”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
“什么事?”娘沉了脸,“没见正忙着的吗,大呼小叫的!”
“不是啊夫人!”那小丫头看看屋内的人,上前走到娘耳边说了一些话。
娘脸色变了变,对身边的人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