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寂寂,清风冷禅,一盏青灯。
住持女尼静心端坐蒲团之上,法相庄严,佛珠在手中轻轻滚动,一声一声的敲着木鱼,将无数的凡尘俗世敲成齑粉。
冉冉青烟升起,恍然纠缠着俗世的凄迷。
予澈合十行礼,“搅扰师太修行,望请恕罪。”
静心紧闭着双眼,亦将一切凡尘俗世关闭在了心门之外。
见静心毫无动静,予澈强忍着心中喷薄欲出的怒火,弯腰再拜,“烦请师太相告,德妃娘娘搬至何处去了。”
静心依旧闭着眼睛,半响,才道:“嫔妃娘娘们自然住在皇宫里,怎会住在佛门清静无为之地?”
别人倒还尚可,予泠倒先受不住了,当场就蹦了起来,“这帮酸尼腐妇,摆明了就是故意刁难咱们!六哥!甭跟她废话!惹恼了本王,本王连你的庵门一并拆了!”
“六弟!不得无礼!”予澈呵斥。
予泠横眉怒目,一拳击在门框之上,震的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直往下坠。
那静心仿若无知无识一般,平静地瞧着她的木鱼,嘴里念念有声。
予澈无奈,只得改口道:“烦请师太相告,明远师傅搬到哪里去了。”
静心喊了一声“明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尼披一身缁衣颤巍巍地行了进来,合十行礼后,乃道:“施主,请随我来。”
一行人随着叫明圆的女尼穿过几道竹篱茅舍,绕着一带清流,直向深山腹地走去。
虽是凛凛冬日,山中林壑优美,佳木繁荫,仍是一派葱茏凝翠的春日景象。
“施主请,明远师姐半月之前已经移居在此处。”明圆指着翠色笼盖之下的一排墓碑道。
半月之前不正是除夕前夜吗?
予澈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王爷!”
“六哥!”
漓裳和予泠同时上前,想要扶他一把,他摆摆手,踉踉跄跄地朝着墓碑走去。
粗糙不堪的石碑上,只潦草地涂了“明远之墓”四个字,至于生于何年,死于何时,立碑何人,均无所记载。
他抬眼扫视了周遭的几块墓碑,胡乱涂鸦着“静云”“寂静”“了尘”等干巴巴的几个字眼,埋于其下的红颜又系何人,不得而知。
母妃,死了?
他不信。
“姑姑呢?容若姑姑呢?她也随母妃去了吗?”予澈神色哀戚地向明圆扑了过来,就差跪在地上哀求了。
明圆到比那女住持圆通些,回道:“施主毋忧,女施主一切安好,已在庵中静候施主多时了。”
当下,便带了予澈一行人到了容若居住的庵堂。
狭小的庵堂内,几缕如断如续的青烟从铜漆剥落的香炉内溢出,浮动在泯灭不定的烛光里。烟幕后面,是苍老的容若,几缕白发孤寂地随风浮荡。
依稀就在昨天,容若还挽着青丝,今日竟苍老如斯了。
流年易逝,也总要经历几度春秋,却不料,红颜凋零,朝如青丝暮成雪。
容若眼神空洞,反应有些迟钝,直到予澈喊了一声姑姑,她才扭过头来。
“澈儿。我总算等到你了!”容若上前一把抱住予澈,嚎啕大哭起来,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惊惶和担心压抑的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姑姑,你的头发怎么白了?母妃呢?母妃她真的不在了吗?”予澈托着容若的肩膀,浓重的鼻音里隐隐藏着低低的哀泣。
容若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脸上,痛哭道:“是我无用!眼眼睁睁看着小姐死于非命,什么也不能做!”
寒夜,冷风,庵堂外的残梅飘落,辗转翻飞落入尘土之中,绽放一地悲戚。
凭窗而立,一轮孤月遥遥挂与树梢之上,泪不断地上涌,心底滋生的恨意在泪水的浇灌下,展枝抽芽,不断成长壮大。
“姑姑,你谁害死了母妃?!”
“我……我不知道……”容若抽抽噎噎地道:“除夕前一日,小姐和我带了些纸钱香火前去先帝处祭奠,刚下山不久,就遇着了几个身着宫服的内监。他们擦肩过去了,小姐想向他们打听些事儿,就让我命车夫停了车,喊那几个内监过来,不料,那几个内监见着小姐,二话不说,抽刀就砍……”
容若说到这里已是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哭倒在予澈的怀里。
宫服内监!宫服内监!予澈默默地念着这四个字,除了予汶!又能是谁!
心在仇恨中煎炒烹炸,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蠢蠢欲动。
莫说母妃已经退居红尘之外,就是在昭明宫的日日月月,也只是守着半卷佛经,一盏清茶借着流水的清音,鸟雀的啼鸣打发着闲散的光阴,何曾做过一点伤害他人的事情来?
母仇妻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澈儿,姑姑还有话,要单对你说!”容若平静了一下心绪,示意予澈让其他人退出去。
予澈点点头,吩咐予泠,漓裳,朱馨彤几个人暂时回避一下,轻轻合上了门。
“姑姑,母妃临走前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话?”
“澈儿,你知道二王、三王、七王的母妃是谁害死的吗?”
予澈忽然想起德妃胸口的伤痕,想起予泠的母妃傅昭仪,新仇旧恨,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还能是谁,自然是予汶了!”
容若摇摇头,“二王、三王、七王的母妃均是小姐派人杀害的!就连小姐胸口的伤也是也是她自己弄得!后宫朝堂如出一辙,小姐为了让你提高警惕,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怎么可能?!”予澈惊呆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那傅昭仪呢?傅昭仪又是谁害的?”
“不知道。”容若叹了口气,“想来暗中下手的人不只咱们一家,至于他们是何目的就更加不得而知了。所以澈儿,你要更加小心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予澈怔怔地望着容若,容若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不停地翕动着,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母妃杀了二王、三王、七王的母亲,母妃故意弄伤自己,他的母妃怎么会这样做?怎么会?
“澈儿,”容若拉着他的手,眼底生气一层云翳,喉头轻颤了几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你知道先皇为何对你处处压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