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霜露凝着晨光,朝阳透云而出,穿过层帘翠幕,洒满屋梁。
漓裳在一阵鸽子的咕咕叫声中醒来,习惯性往床侧一摸,只摸到了半床春/光。
她眯着眼睛望着反射在屋梁上细阳碎影,自己可不是睡糊涂了。这样的时辰,也只有她这个闲人还躺在床上。
拉着松花缂丝绵绸引枕,半靠在床头。
小蝶听到动静,急忙卷起帐子,“娘娘醒了。”
小辫子很识得眼色,并不用小蝶吩咐,已端了盥洗的温水、棉帕过来。
漓裳倚在引枕上,指了指窗台上咕咕直叫的鸽子,“小蝶,帮我把信取了过来。”
小蝶打开雕花窗子,扑啦啦五六只信鸽一起落在了窗前的香案上。
什么要紧的事情,竟然一下动用了六只信鸽?
漓裳有些惊奇,披了件衣服,趿着鞋行到香案边,抽出竹筒里的字条,展开一看,却是尉迟宇唯已经查探到了李继忠的下落。
虽然予澈从未向她提及过此事,但由那日烟霞阁畔予泠和予澈的那番对话,她也约略猜到了事体的重要性,遂问道:“王爷几时出去的?今儿个还是去安抚难民吗?”
小辫子抱着衣服过来,边服侍漓裳穿衣,边回道:“王爷今日倒不曾出去。王妃那边出了点事,吵嚷的厉害,王爷也是刚刚过去不久。”
漓裳有些奇怪,“一大清早的,王妃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莫不是闹了盗贼?”
小蝶接口道:“奴婢听说,王爷命人在馨予院东边筑了道墙,将馨予院和王府隔开了,又在西边开了个偏门,说王妃馨予院的人以后从偏门进出,再不允许踏足咱们这边。”
不用说,又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儿了。
漓裳完全想象的出,朱馨彤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落到予澈的耳里时,予澈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飞快地穿衣梳洗,低低洗训斥了两个小宫女几句,“王爷公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这些日子,人都瘦了一圈。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谁也不许再拿这些小事嚼舌根,给王爷添堵。”
“是,是奴婢说的。”小蝶最是瞧不上朱馨彤张扬跋扈的样儿,愤愤不平地道:“她哪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奴婢们是天生的贱命,活该被她才在脚底下!娘娘何必受这样的窝囊气?娘娘事事忍让,王爷若是再不给她点颜色看,这淮阳王府,该盛不下她了!”
“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宁折不弯的性子!太要强了!若是她稍微放低点身架,王爷又岂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无礼之人?”漓裳低低地叹了口气,“其实也是我的错,一时委屈,把王爷的心思都给哭乱了。咱们去瞧瞧吧。”
她将六个小竹筒儿一并装进荷包里,带着小蝶和小辫子两个人踏着晨光向馨予院方向走了过来。
绣鞋粘了晨露,踩在青石板小道上,略微有些寒意。
依稀又是初进淮阳王府那日的光景,清风漫卷,疏帘轻盖,烟柳画桥斜渡,春满碧溪香满路。
三个人转过横架水上的玉带九曲桥,果见数十工匠在晨光中忙忙碌碌,搬砖和泥,堆石砌墙。
予澈竟让人搬了椅子过来,一如既往的儒雅飘逸,一壁饶有情趣地观赏周边景色,一壁慢条斯理地哪茶盏盖子扶着茶叶,缓缓品咂啜饮。
朱馨彤叉着腰站在扎好的地槽里,秀眉上挑,斜睨着椅子上的予澈,那表情分明在说,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漓裳过来,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予澈将茶盏递给了小蝶,拉着她在他腿上坐下,“早餐吃了没有?起的这样走,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予澈那样的温言软语,呵护备至,听在朱馨彤耳里,直入针扎一般,只觉着痛噬骨髓,并不见一丝伤痕。
八年来,不,已经到了第九个年头了。他唯一次心平气和地和她谈话,却是要休了她!
她的双腿分明软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挺直了脊背。
她知道,她已经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没错,她就是一根肉刺,想起来就扎他一下,她不好过,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去他的操守,去他的贤德,她的梦已经彻底地破了,还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她终于冷笑出声,“有种,你们就把本宫也砌进墙里去!”
“你以为本王不敢!?”予澈笑得云淡风轻。
“王爷,”漓裳将荷包里六个小竹筒倒进予澈手中,试图转移予澈的视线。
果然,予澈抽出小竹筒中的纸条,展开看时,神情变得极为严峻,眉头蹙起,就连呼吸也似乎沉重起来。
“王爷……”漓裳轻唤,“怎么了?”
予澈凝集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下,他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孰料露出的笑意稀薄至于无。
“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阿漓,我想吃你做的刺梨粥。”予澈嘴上这么说,身子已经坐不住了,他抬头晚望了一眼东边的太阳,声音里透着一丝掩饰不了的焦灼。
夏日燥热,食欲大减,早间煮好的刺梨粥放进去冰着,晌午时分取食,入口清凉冰润,既清热解毒又消食和胃,此刻春寒尚未消尽,哪里吃的这样东西?
她知道,定是尉迟宇唯打探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让他心里起了火,她顺从地应了。
候着予澈走远了,漓裳命砌墙的工匠各自散了,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工匠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漓裳道:“你们只管散了,王爷问起,我一力应承了就是。”
王府中人,谁不知道漓裳在予澈心目中的地位,见她这样说了,只乐得自在,哪有不允的道理?
不料,朱馨彤并不领漓裳的情,“哼!淮阳王妃的位置,本宫在一日就守一日。除非本宫死了!想骑到本宫的头上,做梦去吧!”
漓裳淡淡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她暗暗琢磨尉迟宇唯信里的内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予澈的笑容何以变得那般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