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渡、青山、晓风,残月……
风掠天涯落叶轻,凄凉景,离人恨几重?
“阿漓,咱们回吧。”全福望着东方水天交接之处泛起的鱼肚白,小心地提醒。
漓裳点点头,撩起裙角小心翼翼地上了车,轻轻打起车帘,便有几颗柳絮悠悠钻进了车里。她的心头亦如这随风漫卷的柳絮,荡悠悠地漂泊在空寂的古渡头,空缱绻,叹谁拾谁收?
“阿漓,回去收拾一下,就去我家吧。咱们听王爷的,赶早不敢晚。”全福坐在车辕上,扬鞭催行。
“都听阿福哥的。”漓裳轻轻落下车帘。
她记得当日在淮阴时,曾经问起家住何处,可曾娶了嫂子,全福当时就变了脸,说她多管闲事。恍然半年过去了,想来全福的媳妇还是没有着落。也不知,她忽然入住其中,方不方便,遂随口问道:“阿福哥,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家里还有一个老子娘。老爹死的早,我连他什么样也不知道,不过据我推测,老爹年轻的时候一定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俊美如我者,老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全福摸着自己的脸,很不要脸的吹嘘。
漓裳知道全福是想哄她开心,笑问:“阿福哥,你平时都不照镜子吗?”
“喂!阿漓你什么意思!”全福将车门拍得咣咣作响,“你眼里只有王爷,何曾把我放在眼里?我可是淮阳出了名的‘俏郎君’,不瞒你说,自打我出生以来,我们家就没买过果子!”
漓裳自然听过“掷果盈车”的故事。晋潘岳,美姿仪,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
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反。
“真的是果子吗?可别是砖瓦石子儿。为着安全起见,我还是出来坐吧。”她笑着打了车帘,与全福一道坐在了车辕上。
两个人说说笑笑,刚进淮阳城,不知哪里飞来的一个石子儿,哐当一声撞在车壁上,撞了个拇指大的窟窿。
漓裳笑不可抑,“阿福哥,你张嘴给我看看,吃了那么多石子儿,还有牙没有?”
全福横眉怒目,“哪儿来的混小子,太不给哥哥我长脸了。”
两个人笑了一阵,全福敛起笑容,“阿漓,进城了,你去车里坐会儿。先说好了,回到家里,咱们只说王爷忘了点东西,正在采石渡等着呢。咱们取了东西就走,省的跟他们费什么口舌。”
“阿福哥想的很周详,阿漓听你的。”说着,扶着全福的肩膀,颤巍巍地进了车厢。
果然,马车刚到大门口,守门的阍人并不急着打开左侧脚门,张开手臂挡在车前,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呦,全爷回来了,平日里,王爷出征,全爷不是回回跟着的吗?不会是惹王爷生气了吧?”
全福拿鞭子在那阍人头轻轻敲了两敲,“扯淡。快把车门打开,回来取点东西,王爷还在渡口等着的,误了事儿,你负责呀!”
那守门的听说,忙不颠地开了小脚门。
全福扬起马鞭,直接把车赶到了紫云殿门口。
“阿漓,快去收拾,我在门口等你!”
漓裳点点头,撩起裙角,飞快地登上台阶。前脚迈进门槛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曙色破晨雾,迷离幻渐真。
暮春三月初,白云天清洁。东风传鸟语,画眉和喜鹊。悠然枝头上,合奏交响曲。听在漓裳的耳里,却如烈日下,鸣蝉的嘶叫,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炸响,她死死地扣住门框,方才面前稳住身体。
“阿漓,怎么还站在门口!快点收拾东西啊!”全福觉着有些奇怪,踩着白玉石阶蹬蹬地跑了上来。
“皇……皇上……”全福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金星紫檀木几案边坐着的男子,身着蓝缂丝面天马皮金龙袍、石青缂丝面乌云豹金龙褂,头戴血珀朝珠系里边,腰束金镶红蓝宝石线钮带挂带挎,脚蹬青缎毡里皂靴,对着朱馨彤一口一个表姐,不是予汶是谁?
春日的细阳透窗而入,予汶蓝缂丝面天马皮金龙袍上的金绣祥龙腾腾欲飞,栩栩如生,祥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甲都泛着刺目的金光。
苍天哪!谁能告诉他,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全福强打起精神,事已至此,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他悄悄掐了漓裳的胳膊一下,漓裳顿时惊醒过来。
两人相互递了个眼色,一前一后进了大殿。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奴才全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予汶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他转头向朱馨彤道:“表姐,你不是说,臻妃随六哥一道走了吗?”
朱馨彤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全福忙道:“回皇上,王爷忘了点东西,特意派奴才陪臻妃娘娘回来取。王爷此刻正在采石渡口等着呢。”
“什么?”凌厉的寒光自予汶的眼中闪过,重重地一掌挤击在了几案上,“予澈此刻还在采石渡口?!边防告急,军情如火,他却在这里拖拖拉拉!朕在圣旨上说的清清楚楚,克日启程!他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全福原不过是想寻个借口,他可和漓裳早些脱身,不曾想却坐实了予澈抗旨的罪名。他急忙改口,“不是!不是!王爷夜里就走了,王爷说军情紧急,先行一步,命奴才护送臻妃娘娘取了东西,再快马加鞭追过去。”
予汶眸子里捉摸不定的颜色渐渐沉淀,凝成一股令人惊悚的阴鸷,“大胆奴才,满口胡言!堂堂王爷,岂能容你随口诬陷!来人那!给朕掌嘴!”
立刻便有两个内监扑了过来摁着全福的胳膊,左右开弓,在全福脸上乒乓二五地掌了起来。
漓裳又惊又怕,泪珠儿悬在长长的睫毛上,将落未落,手中的帕子早绞成的不成样子,她鼓起勇气向前爬了几步,“皇上!请皇上饶了全福吧。王爷他昨儿个晚上就走了。全福没有说谎!皇上不信,可以派人去渡口查问,那里撑船的船家可以作证!”
予汶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半响乃道:“朕猜六哥也不是那种目空一切之人。”他扬了扬手,“算了,看在臻妃的面子上,就饶了你吧。再敢信口开河,恣意诬陷朝廷重臣,皇亲国戚,朕早晚摘了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