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近,予涵坐在玉辇之上,前有宫人开道,后有侍卫护驾,一溜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朝着宫门口开来。
予涵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定格在漓裳的身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纤弱单薄的小女子眼中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倔强、隐忍和执著。
坦白地说,他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动。
下了玉辇,撑起竹骨伞,一直走到漓裳面前,柔声道:“臻妃,别闹了。回去吧。朕金口玉言,难道还会糊弄你不成?朕会为六弟报仇的,可不是现在,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的,对吗?”
嘴角浮起的冷笑被僵硬的冰荚所覆盖,没有人能够看的清楚,漓裳伏地磕头:“孙海垠背后下刀致使王爷死于非命,臣妾下毒竟不曾将他毒死!请皇上为王爷报仇!阿福和小蝶几个人是无辜的,请皇上放了他们吧!”
漓裳清越的声音透着一丝丝的颤抖,字字如金针,根根穿透耳膜,予涵不由得向后跳了一步,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厉声呵斥道:“你放肆!胆敢诬陷国家重臣!说孙将军杀了六弟,你有何证据?!”
证据?
如果她说,全福亲眼看见孙海垠的钢刀砍进予澈的肩膀,全福怕是连今晚也活不过吧。
予澈、德妃、傅昭仪……
还有多少认识的、不认识的鲜活生命消弭在阴谋和权势之下?
神圣不可亵渎的七彩光圈笼罩下,至尊的皇权背后到底掩藏着多少证据确凿的和无据可考的血泪生命,怕是谁也说不清了吧。
他明明就是主谋,此刻却大言不惭地向她要证据?!
心底一片凉薄。
这天地一片冰冷。
漓裳并不与他争辩,磕头再拜,将方才的话重述了一遍,“孙海垠背后下刀致使王爷死于非命,臣妾下毒竟不曾将他毒死!请皇上放了阿福和小蝶几个人!请皇上为王爷报仇!”
她的固执让予涵颇为头痛,弯下腰,尽量压制住心头的惊颤和不安,“阿漓,别闹了。莫说孙将军是国家栋梁,就是一介贫民百姓,朕也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胡乱对其定罪!容朕回头盘问盘问孙海垠,再给你一个答复,如何?”
“谢皇上!臣妾就在这里等着皇上的答复!”漓裳垂下眸子,伏地再拜。
予涵哑然无语,恼怒地看着漓裳,不知是给冰雪冻僵了面容,还是真的心如止水,她的面色平淡,看不出一丝感情的波澜。
漓裳在这儿跪着也便罢了,若是予澈的灵柩一直停放在朱雀门前,必然会在京城甚至整个大齐掀起轩然大波。
予涵冷哼一声,甩袖道:“好!你就在这儿跪着吧!朕倒要看看你还能跪多久!无知村妇!”
漓裳只管平静的跪着。
“来人,将睿王和睿王妃的灵柩送回睿王府,择吉日下葬!”
予涵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一队侍卫拥了上来,不知哪里寻来的手腕粗的绳子缠缠绕绕绑上了予澈和朱馨彤的灵柩,并在灵柩前打了个结,又有侍卫遣了两匹高头大马过来,显然是要把灵柩顺着拖走。
漓裳原不会那种撒泼打滚的泼妇行径,况且她早料到予涵会有这么一着,此刻只一如既往地跪在灵柩前,对着予涵的背影磕头不止,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孙海垠背后下刀致使王爷死于非命,臣妾这才在他的茶碗里下毒,不想竟不曾将他毒死!请皇上放了阿福和小蝶几个人!请皇上为王爷报仇!”
偷眼看了看掩在披风下的铁链,那扣在手上的铁镣本就是勉强带上去了,雪雨浸淋,又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冻,无形之中,似乎又缩紧了一些。
侍卫一声呼啸,银色的钢鞭凌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寒光闪出,割裂迷茫的雪雾。
两匹高头大马扯开四蹄飞奔开来,外围的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通道。
成千上万双眼睛俱看的分明:灵柩飞过,睿王妃素白娇小的身影被抛了出去,臂上的铁链一扯,那娇小的身体又给反弹了回来,狠狠地撞回到灵柩上。
抛出,反弹,再次抛出,再次反弹……
凄厉的惨叫声中,抛出、反弹无数次地循环往复,白茫茫的雪地上淋漓了一道刺目的血迹。
予涵在惨叫声中蓦然回首,被眼前的景象震的目瞪口呆,待到开口喊停时,两匹高头大马拽着灵柩早蹿出了半里地。
众目睽睽之下,他都干了什么?
予涵懊恼不已。本欲小惩大诫,给叫漓裳的那个小丫头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断了为予澈报仇的念想,此刻,为平民愤,却不得不前去俯就一番!
凌厉的寒风将予涵的呼喊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随着六角的冰晶纷纷扬扬的飘落。
赶马的侍卫无法将那些零碎的小片完整地拼合出予涵原汁原味的意愿,他转首,望着风雪中缓缓移动的那一抹明黄的色调,吃惊不小。岂敢劳动皇上前来追赶,他急忙驱马原路返回。
再不知是给那无数次剧烈的撞击撞昏了大脑,还是鼻子里,额角上,下颚处淋漓的温热的血腥融化了脸上僵硬的冰荚,漓裳的嘴角居然勾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灵柩再次停在了朱雀门外两丈远的地方,朦胧中,一抹耀眼的明黄映入眼底,“阿漓,阿漓……”
“王爷,你说过的,你去哪儿,必然带着阿漓去哪儿。王爷,你带阿漓一起走吧。”漓裳伸手揪住了眼前缭绕的明黄色阔袖,纤弱的手腕已被粗重的铁镣摩擦的血肉模糊。
予涵举着衮了金龙的衣袖擦拭面目血濡的漓裳,“阿漓,阿漓……你醒醒!醒醒!朕是四哥!朕是予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