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只等到皓月初生,清光满天之时,予涵方才踏着月色悄悄回到太初宫,临行前,严厉叮嘱芙蕖院的知情的几个侍婢严守秘密,一旦泄露,严惩不贷。
予涵居然就这么去了?
漓裳想不明白。
她捅了他一剪刀,分明是和他拼命的意思,他不但不见责,瞧着倒还有些维护她意思。
他会维护她?
他迫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这么久以来,何曾生过半点愧疚之意,以至于她向他质问时,他居然还说的出这么一串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漓裳只是想想,就忍不住促狭地冷笑。
在她看来,予涵所谓的“善念”和“包容”的背后隐藏着的除了阴险,还是阴险!
她向他举起剪刀的那一刻就已做了必死的决心,不过,既然予涵有心“维护”她,她显然没有道理自乱阵脚,给人留下什么把柄来。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但是潜流暗涌,波谲云诡亦是意料之中的事。
漓裳的那一剪刀虽然未曾伤及要害,到底扎的太深,予涵因为失血过多,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直到第三日,才拖着病体勉强上朝议事。
几日后的一个黯淡的黄昏天气,将逝的夕阳在西方的天际化作一抹残破而血腥,仿佛是为一个生命逝去做着最后的哀悼。
漓裳执着一卷书,披着家常的素色披风倚在榻上打发闲散的光阴。
凤藻宫的内侍忽然传话过来,“臻妃娘娘,太后传召!”
彼时,小蝶正执了茶壶过来为漓裳续写热茶,听闻此言,一个失神,茶壶掉在了地上,顷刻间茶飞壶碎,污了大片的宫锦。
小蝶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直至开口时发出的声音又尖又细,“娘娘……”
漓裳端起了早已冰冷的茶水,气定神闲的引了一口,微微笑道:“有劳公公在前引路!”
“娘娘……”小蝶抓住了漓裳的手,十指相扣,手心握住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寒冷,她颤抖着嘴唇道:“娘娘,别担心,奴婢这就去请皇上来!皇上一定舍不得娘娘出事的!”
内侍淡眉微挑,一脸的不屑,扬起手中的拂尘,指着小蝶问:“你就是臻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小蝶,是吧。”
小蝶屈膝道:“奴婢正是小蝶!”
内侍的唇线绷成一道凌厉的刀锋,阴鸷的眼眸瞪着小蝶打量了半响,才道:“还有一位叫做小辫子的丫头也是睿王府出来的吧?!”
早有小内侍提了满脸稚气,瘦瘦小小的小辫子过来,“公公,这丫头就是小辫子!”
内侍一扬拂尘,做了个请的姿势。
“臻妃娘娘,请吧。”尖细的声音甚是刺耳,“太后的旨意,睿王府出来的两名侍婢一并押去凤藻宫。”
漓裳系了衣带,站起身低了头,默默地随着他们出了门。
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
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阶下的迎春花缠绕的灰褐色藤葛间散布了无数瓜子大小的花骨朵,漓裳弯腰摘了一朵黏在食指间,候馆梅残,溪桥柳细,终于不知道,是该为提前到来的春天展颜,还是先悼念那些曾经陪伴了一个春天的生灵。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自己的,旁人的,欢笑与悲哀,热闹与岑寂,都已渐渐远去。
手中不觉用力,那米黄的小小花瓣未及绽放便已零落了最后的美丽。
子规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亦被夜色吞没,前往凤藻宫的甬道上参差错落着朦朦胧胧的灯光,似无数鬼魅的眼睛,在夜风中不停地闪烁。
“臻妃娘娘,这边请!”路过玉竹殿左侧假山时,内侍忽然拐了方向。
漓裳微微蹙眉,似乎意识到了不寻常,“这似乎不是前往凤藻宫的路吧。”
内侍眉梢上扬,毫不掩饰他的傲慢和不屑,“奴才还会弄错了路径不成!?臻妃娘娘,请吧!咱们都是些粗人,万一动起手来,保不齐破了娘娘的皮相,皇上那里可就不好交待了。”
她到底是睿王侧妃,宫里着些惯会踩高就低的奴才敢这样对她,上头自然有主子的默许和赞同。
终究不过是一死,究其怎样的死法,又会有什么不同?
漓裳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内侍继续向前走。
内侍带着她们穿过玉竹殿旁的花园,绕进两座假山之间缝隙,漓裳这才发现,假山的暗门里,隐匿着数十名手执利刃的劲装侍卫,个个神情冷漠,戒备甚是森严。
脚步落在延展向地下的台阶上,潮湿粘腻,一两点如豆壁灯镶嵌在布满暗黑色苔藓的石壁之上,只是向前走了几步,便闻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进去吧你!”那执拂尘的内侍总管居高临下,提起一脚踹在漓裳的脊背。
漓裳哪里支撑的了这样的踢踹?脚下一滑,身子犹如春日天空飞扬纸鸢,飘飘渺渺的飞了出去。
“娘娘,娘娘……”
小蝶和小辫子呼喊着向下冲时,已被身边的内侍架着胳膊,拖拽了出去,再不知要把她们带到何处。
哐啷一声,竟是铁门落了锁。
“娘娘今日就先勉强在这儿待一晚上吧,好在有废帝在里面陪着,总不至于太过孤单。”内侍阴森的冷笑和着地狱刮来的阴风只让人不寒而栗。
早在半年前,废帝不是已经暴毙了吗?
难道予汶生前也曾被关在这阴森可怖的地牢里?
借着明灭不定熹微灯火看去,布满苔藓的角落里赫然是一具成人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