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女子凄厉的喊叫持续到半夜,方才慢慢沉寂下来。
漓裳倦怠地躺着,似乎给人抽干了精气,若非听得到轻微的鼻息声,远远地看着直如死了一般。
予涵在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情绪,他一时无措,只觉着一丝苍凉直沉淀至心底的最深处。
北风又起,掠过乌桕,惊起一只单栖的寒鸦,尖叫着展翅遁逃。
他心尖一颤,从恍惚的神思中惊醒过来。
低头审视身下的人,却给针扎了一般,几乎从榻上跌落下来,那身上的斑斑点点的淤青竟是他弄得吗?
“……阿漓……”他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喑哑干涩,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漓裳忽然扯开嘴角,试图给他一个笑脸,那笑轻浅的几近于无,豆大的泪滴却爬满了脸庞。
这一年,是漓裳这辈子泪水最多的一年。
这一天,是漓裳这一年泪水最多的一天。
以至于以后的许多天,她只是眨巴着沸疼的眼睛,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予澈也曾几生几死,命悬一线,她也每每心痛欲裂,几欲随了他去。
为了仇,为了恨,咬碎银牙,她撑了下来。
可她非但不曾为他报的什么仇,反而成了他的绊脚石,他的催命符。
红颜,祸水。
红颜无罪,她到底还是要了他的命。
如果不是她,他应该可以活的更长,活的更久,他应该有实力和予涵一较高下……
她再也不知,她是该恨予涵多一点,还是该恨予涵多一点。
好在,她似乎再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生命流逝……
一股,一股,一股……
“……”她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唤出声。
这辈子都没大声喊过的话,在这一天,她全部喊完了,以至于以后的许多天,她只是干蠕动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漓,你想说什么?”予涵俯身凑至她的唇边。
她无声地微笑。
予涵抚摸着她凉润似冰的肌肤,拉起锦衾时,却被那大片的嫣红刺伤了眼睛。
他屏息凝神,注视着锦衾,金凤浴血,凌空欲飞似的,那嫣红仍在不断蔓延……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红着眼睛,嘶吼:“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今日正该孙树安值夜,听闻召唤,即刻赶了过来。
无双、妙常并着几个年岁稍大的宫人刚刚为漓裳整理完毕,孙树安已经赶到了。
无双急忙撩下帐幔,孙树安搭上漓裳的脉搏,顷刻间,脑门上淋漓了一层汗水,尴尬地低下头,嗫嚅道:“回皇上,娘娘气血不足,身子极弱,实在……实在……承受不起……剧烈的房事……”
“朕不想听你这些废话!朕只问你,臻妃和孩子现在咋呢么样了?!”
予涵大吼出声,侍奉左右的宫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孙树安不禁哆嗦连连,定了定神,又仔细把看一番,壮着胆子回道:“回皇上,娘娘阴虚阳搏,流血不止,有血崩之象,孩子怕是……”
予涵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逼视着他,“忘记朕先前说过的话了吗?现在就给朕治疗!臻妃和孩子都给朕保住!好好摸摸你脖子上的脑袋!”
“是!是!是!微臣这就先为娘娘止血!”孙树安俯身再拜。
帐幔被撩起,急忙取出银针,下于漓裳的阴交、关元,行间、血海四处穴位上,这才开方,抓药,检视已毕,放心交与无双去煎。
予涵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妙常捧了一杯茶来,递至他的手上,他接过,徐徐地饮着,目光落在漓裳的脸上,她的眼睛微微睁着,再无一丝神采,黯淡的烛火打在她惨白的面色上,是一层时光剥离了的触目惊心黄,颓败如深秋的枯叶。
他的手一抖,半杯茶渍泼了出来,“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心绪不宁,黯然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几乎每转上三五周,他便催促妙常去看一遍。
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窸窸窣窣地敲打在琉璃瓦上,在这个异常诡异的夜晚,显得尤其的刺耳。
他不时地侧首看她,斑斓的光影里,他只觉着她如同青烟一般,莫可名状的缥缈,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时空里,永远再看不见了一般。
“阿漓……”他伸手握着她的手,刺骨的凉意,沿着他的掌心直传上心尖,他打了个冷噤,向外咆哮:“药再煎不好,朕把你们都给煎了!”
“皇上!好了!好了!”无双捧着药碗,气喘嘘嘘地转进殿内。
予涵急忙起身接在手里,“阿漓,吃药了。吃了药,就没事了。你没事,宝宝也不会有事的!朕保证!”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和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疼惜,甚至带了乞求的味道。
无双急忙抱了引枕过来,拖着漓裳的后腰,倚在她的背后。
漓裳侧首向里,对他们不予理睬。
“阿漓,对……对不起,是朕错了……”予涵说的很艰难,“你先把药喝了,回头,朕任你打罚,好吗?”
漓裳回头,笑着望向他。
他知道了真相,而她也着实演不下去了。
从此以后,他定会对她严加防范。
活着,不过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不见血的凌迟和屈辱罢了。
她苍白至死寂的唇瓣蠕动了几下,脸上的笑容忽然扭曲的可怕。
予涵的调羹逼至她的唇边,她紧紧地抿着嘴唇。
揭开她身上的被子,那触目惊心的痕迹让他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阿漓!乖了!把药喝了!朕动起粗来,你可受不了!”他的虚弱的笑凝在紧蹙的眉宇间,凝视着她,手指同时扣住她的下颚,迫她张开嘴。
药汁沿着他下巴的弧度滴滴滑落,无声坠落于锦衾之上,如残枯的花瓣,一点一点,似被风吹过的散乱。
她阖目,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唇上,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对着这滚滚红尘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她已没有太多的力气挣扎反抗了,但总有一些东西是她可以把握的。
譬如说,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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