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残月蒙纱，在薄薄的云层中缓缓移动，天空为烟尘所遮，愈发显得昏暗不明。
漓裳提起包裹下山，一扯气跑出三四里地。
目光所及，并无人烟，她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壁辨别着方向。她并不认识通往淮阴的路，不过，淮水横亘东西，只管往北走，总能找得到。
喘息方定，正欲起身站起，疾驰的马蹄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似有千百铁骑奔驰而来。
漓裳想起昨晚的那一场射杀，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反身就往苍荫山回奔。
后面的兵马显然发现了她。
领头的那人，身材魁伟，目深鼻勾，如同鹰隼一般地盯着她，一扬马鞭，“追上她！”声如洪钟，震的人心胆欲裂。
眼看着那几百铁骑就在眼前，漓裳自知在劫难逃，反倒镇静了下来，只紧紧地抓着包裹立在原地。
很快，她就湮没在了铁骑驱赶下的人群之中。
她此时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似有似无地飘荡，在烟尘火色中奔波了两日，早已烟尘灰满面。
和被驱赶中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那堆积的烟尘并不能模糊的了她精致的五官，那一双晶莹剔透，似水似玉的眸子，在月色流萤下，闪着的光芒顷刻间让月亮也失了颜色，仿佛这天地间的光辉都自她的眼睛中流散出来一般。
纷乱的马蹄夹杂着兵卒的笑声，呼喊声团团缠绕，身边的男女见状，惊惧地哭喊开来。
她并没有做出同样的举动。
在她眼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静物。
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间，娇小柔美的身姿傲然挺立。
她仰首望天，拜托月亮寄语给他：予澈，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阿漓不要你为了我负尽天下黎民苍生，背负千古骂名！不值得，我不值你如此！
她闭上眼睛，雾重烟轻不见来时路，予澈，今生缘尽于此，待重接，来生愿。
凌厉的箭矢自耳边呼啸而过，身边的人相继倒下。
她依然站着。
独独她一人还在站着。
叫嚣声渐渐归于沉寂，只有马蹄声咴咴，诉说着某种震颤和不安。
领头的男子跃下马背，盯着她细细看了一会儿，简单地命令道：“洗脸！”
早有一名骑手捧了水袋过来，不容分说，拉着漓裳的手，在她手心里浇了一捧水。
漓裳冷冷地盯着她，清澈的眸子里隐隐有烈焰在跳跃，手一抖，清水坠落于地，迅速洇入厚重的烟尘中。
那领头的男子冷冷地盯了她半响，从骑手手中接过水袋，漓裳脸上蓦地一凉，他手中的水迎面泼了过来，激的漓裳一时睁不开眼睛。
那男子扯开她的包裹，随手抓了一件干净的衣物将漓裳的脸擦抹干净。
当她再次转身，那乍现的美艳令围观的骑手发出一阵阵的唏嘘。
领头的男子噙着凛冽的笑意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猎物很是满意。
漓裳这才注意到，这名男子的长相与中原人无异。
魏奴羯邸原来也是人！
神似恍惚间，男子已经将她扔至马背。
漠漠蒹葭，依依杨柳，鸥迎远溆，雁别平沙……
眼前早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飞扬的烟尘在此处沉淀，天空慢慢现出澄澈通透的靛青色来。
月光淡淡，如烟似雾飘洒而下，不远处，牛皮灯笼在夜风中抖落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几点篝火灼灼燃映，隐约有淡淡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
眼前，已和两年前予澈在淮阴的营地颇为相似。
借着朦胧的夜色望去，槊旗迎风，大幅度地展开，抖落，每一个起落，必定掀起轩然大波。
渐行渐近，这才看见，那槊旗上赫然绣着斗大的描金黑漆“魏”字。
果然是魏人！
漓裳早已做了必死的准备，倒也不十分害怕，任由那男人将她提至一处营帐内。
营帐正中挂着一具水牛骨骼，正下方的扶手椅上打着湘妃竹簟，两边则是一十六把楠木交椅。
一男子锦衣绣服负手而立，望着牛骨发呆。
漓裳看着那男子的背影，竟有些眼熟。
“王爷！人到了！”男子放下漓裳，左膝跪地，右腿成蹲立姿势。
那男子蓦然转过头来，漓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是济阳王——予泠！
竟是予泠将予澈逼至进退维谷的境地！
予泠点点头，摆手道：“有劳宋大哥！请先歇着吧。”
那男子转身出了营帐，予泠这才满脸歉意地行至漓裳面前，“六嫂受惊了！臣弟在此赔罪！六哥知道你来，一早就派我去接你，可恨予涵的人跟在你身边，否则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
“扮成魏人残杀无辜百姓，予澈也是知道的？”漓裳的目光死死地钉入予泠眼中，予泠笑意浅呈，平静地与她对视，并无丝毫的愧疚与不安。
与他默然对立片刻，漓裳闪烁的双眸瞬间潮湿，她仓猝地背过身，引袖拭去脸上的凉意。
夜风拂过低垂的帐幔，几点流光自罅隙里透泻进来，她的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向前行了几步，扬手撩起帐幔，魏字大旗猎猎随风起舞。
平路塞飞尘，胡骑猎清秋。
呵，多么滑稽的一件事情啊！
见鬼的事情年年有，今年特别的多。
漓裳轻笑，笑得涕泪飞溅，碎玉似的。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予泠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不安地搓着手，走上前来，“六嫂，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呀！这是皇上的意思，目的就是让六哥成为众矢之的，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纵然……纵然我不插手，自有别人来领军。六哥还是难逃悠悠众口的……”
见漓裳不答话，他又叹了口气，试探性的问：“六嫂是在怪我那天在紫宸殿出卖你和六哥的事？”
漓裳微抿薄唇，眉色淡远，秋水空濛。
此时此刻，她再不知该相信什么了。
予泠似是做了好事，又给大人无端责骂的小孩，委屈的几乎挤下泪来，“六嫂！这事儿，它真不能怪我！六哥怕你轻生，才安排我特意闯宫！你若不信，我这就送你去见六哥！咱们当面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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